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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牵傀儡恩威并施推天命祸福难断

 

她转过头,瞥见一人粗的香樟树后面站着个高瘦的身影,头戴竹冠,身穿青衫,似乎是崔行策,疑惑地走过去。

绣鞋踏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那人受到惊吓,往后一躲,转瞬便消失不见。

下聘这天,江宝嫦陪着何氏在花厅里坐了半日,笑得脸儿发僵,将婚期定在腊月廿二,好不容易送走媒人,捧着尚氏所赠的玉如意回房。

崔乐山最重规矩,使人把三十二抬聘礼抬到江宝嫦的院子里,交由她自己收着。

丫鬟们看到最前头的红托盘上捆着一对神气的大雁、一双肥硕的大鹅,后面紧跟着璀璨夺目的金银珠翠,纷纷围上来看热闹。

白芷和南星一个清点聘礼,一个核对单子,不多时便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白芷悄声向江宝嫦禀报:“小姐,单子对不上,只有前头几抬聘礼是真金白银,后面的或是以次充好,或是只装了半满,绸缎全是老旧的花se,茶叶一gu霉味儿,也不知道在库房里放了几年。”

南星常在铺子里算账,说话更直接些:“那位侯夫人贤名在外,没想到竟是个面甜心苦的人!她把前几抬金银珠宝明晃晃地摆在外面,一路从昌平侯府抬过来,让众人误以为后面的二十多台聘礼全是这种规格,夸她出手大方,对陆公子视如己出,倒教小姐有苦说不出,平白吃了个哑巴亏!”

白芷冷笑道:“小姐就算豁出脸面和她闹起来,她也可以推说自己毫不知情,让底下人顶缸。”

江宝嫦看得更深了一层,道:“不止如此,我看她大概很缺银子使——我听说昌平侯既有封地,又管着几个银矿,富甲一方,她打着置办聘礼的名号,从侯爷那里支出大笔款项,再采买些便宜的东西糊弄我,余下的银钱便全都落进了自己的腰包。”

郑嬷嬷把茶盘放到江宝嫦手边的桌子上,沉着脸道:“小姐,您明知昌平侯府不是个好去处,还要嫁过去吗?”

她确实没想到陆恒会许给自家小姐正室之位,可一看尚氏的作风,就知道其中大有问题,实在想不通江宝嫦为何要往火坑里跳。

她甚至觉得江宝嫦是被侯府的泼天权势迷住了眼睛。

江宝嫦垂下眼皮,淡淡地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这样的话,嬷嬷以后不要再说了。”

郑嬷嬷愣了愣,怄气道:“老奴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帮不上小姐什么忙,只会讨小姐的嫌。早知如此,老奴何必跟着小姐上京?还不如留在越州看管老宅。”

“嬷嬷是有些糊涂了。”江宝嫦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态度变得陌生又冷淡,“白芷,让旺儿准备马车,把嬷嬷送到舅母的庄子上住一阵子,好好散散心,养养jg神。等我立住脚跟,再把她接回来。”

郑嬷嬷既伤心又担忧,哆嗦着嘴唇看了江宝嫦好半晌,才在白芷的劝说下,r0u着眼睛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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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十一月十五日,是江宝嫦的十六岁生辰。

崔乐山和何氏已经把江宝嫦当做自家nv儿,因着这是她在娘家过的唯一一个生辰,早早地便吩咐下来,使奴仆们仔细筹办。

孟筠从公中支了二百两银子,自花市买了许多开得正好的山茶,配上丝线、彩带,把整个崔府装点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又请了五名手巧的工匠,紧赶慢赶地扎了十几架烟花,约定了要好好乐一乐。

到了这天早上,江宝嫦尚未起身,端yan公主便风风火火地从外头闯进来。

她解去披风,搓了两下手,探进被子里呵向江宝嫦的腰窝,笑嘻嘻地道:“宝嫦姐姐大喜呀!我来跟你讨一碗长寿面吃!”

江宝嫦向来怕痒,一边往角落里躲,一边捉住端yan公主的手,贴在小腹上给她焐热,笑道:“公主想吃山珍海味,我这里不一定有,想吃长寿面,我这里管够。”

端yan公主ai极了江宝嫦床帐中香馥馥甜丝丝的味道,踢掉鞋子滚进她怀里,乌油油的发髻立时松散开来,一支玛瑙和翡翠串成的流苏步摇斜斜挂在耳边。

“好暖和,我要再睡一会儿……”她困意上来,伸了个懒腰,临闭眼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从袖子里0出一块绯红的玉牌,塞到江宝嫦手里。

“这是妙颜姐姐托我带给你的,听说雕了很久。我喜欢这个样式,嘱她再雕一块翠绿的送给我,不知道几时才能拿到。”

江宝嫦摩挲着细腻油润的玉质,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定睛看去。

玉牌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雕着两句诗——

“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她默默念了几遍,心里喜欢得紧,珍而重之地把玉牌收进妆奁里。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其他人也各有礼物相赠。

崔乐山和何氏送的是一套玲珑可ai的玉锁,从小到大足有八副,既可放在手中把玩,也可给小孩子当玩具;崔行舟和孟筠送的是一座双面绣小cha屏,正面绣的是鸳鸯戏水,背面绣的是凤凰于飞;崔行策送的沉香木最合江宝嫦的心意,se泽沉郁厚重,香气甘甜清雅,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从何处搜罗而来。

孟筠管家越来越有模有样,午膳准备得虽不算十分奢侈,却jg致可口,最出彩的是中间那一小盆佐以菌菇、鲍鱼、g贝和河虾的长寿面,鲜味十足,令人食指大动。

端yan公主连吃了两碗,拍了拍手,叫出两个怀抱着琵琶和三弦琴的nv先儿,笑道:“这两人常在母妃跟前弹词说书,知道好多有趣的故事,我今日便借花献佛,带她们过来解解闷儿,逗逗乐子。倘若能博宝嫦姐姐一笑,就算我给姐姐贺寿啦!”

崔乐山严守君臣之礼,男nv之防,早早地领着两个儿子退了下去。

何氏带着孟筠收拾出一间g净又暖和的屋子,准备好茶点,陪着听了一折戏,推说乏困,让三个年龄相仿的nv孩子从容叙话。

何氏刚走,端yan公主就道:“才子佳人的故事有什么意思?左不过你追我,我追你,你负心,我薄幸,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快换一个!换一个!”

nv先儿恭声应诺,款弹琵琶,重整丝弦,换了个鬼气森森的故事。

nv先儿们讲到nv鬼潜入闺房,将小姐的整张脸皮剥下,剖x吃心的时候,孟筠吓得尖叫一声,伏到江宝嫦的怀里,颤着嗓子道:“姐姐,我害怕……”

端yan公主冲孟筠做了个鬼脸,笑话她道:“胆小鬼。”

江宝嫦捂住孟筠的耳朵,柔声道:“姐姐在呢,阿筠不怕。”

nv先儿们讲到nv鬼幻化成小姐的模样,涂脂抹粉坐进花轿里,借口身子不适,将过来迎亲的嫂嫂骗进轿子时,端yan公主也变了颜se,喝道:“不、不要再讲了!”

她对上孟筠揶揄的眼神,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才没有害怕呢!我不过是……不过是想到宝嫦姐姐快要出嫁,听这样的故事不大吉利,才让她们停下来的!”

江宝嫦也不揭穿她,笑道:“恰好我也听累了,咱们去湖边喂鱼吧?”

三名少nv在湖边消遣了半日,回到江宝嫦的院子里吃点心。

冬日的天黑得早,满月刚一露头,端yan公主就摩拳擦掌,举起火把,亲手点燃烟火的引信。

顷刻之间,万道霞光在空中绽开,红如霜叶,粉如neng桃,绿如烟柳,h如流金,轰响震天,烟雾缭绕。

崔府上下几十口人齐齐围拢来看,街上的行人也闻声而来,欢笑不断。

江宝嫦目不转睛地望着一朵开至盛时的“白牡丹”,忽然听到白虹的喘气声。

她低头0了0白虹的脑袋,趁众人被烟花迷住眼睛,悄悄解下它颈间的荷包,藏进袖子里。

端yan公主一直闹到亥时,才在江宝嫦的再三劝说下,穿好披风,由暗卫们护送着离开。

热热闹闹的院子重归寂静,地上散落着燃尽的烟花筒和彩纸碎屑,盛极转衰,透出几分萧索的意味。

江宝嫦打发丫鬟们回屋休息,洗去脸上的胭脂水粉,换了身家常衣裳,独坐在灯下,打开白虹送来的荷包。

须臾,她走到院中,悄悄推开东边的小门,果然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等在那里。

“陆恒,”江宝嫦与陆恒定了亲事,反而越发矜持,站在门的这一边,没有出去的意思,“你找我有事吗?”

陆恒看见她,脸上露出喜se,急忙迎过来,解下披风搭在她肩上:“怎么穿这么单薄?仔细着凉。”

陆恒知道想见江宝嫦一面不容易,也不与她兜圈子,自怀里取出一把錾刻着缠枝莲纹的金梳,伸手递给她:“宝嫦,我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准备什么。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过来之前,他问过师兄和同僚,打听明白送梳子没什么不好的说法,还有“结发同心”的好寓意。

江宝嫦接过梳子,见此物打造得十分jg美,看起来堆金累丝,拿在手里却不觉得沉重,犹豫片刻,道:“这太贵重了,我如何能收?”

“这本来就是我母亲留给儿媳妇的,我不送给你,还能送给谁?”

陆恒心里乱得厉害,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惭愧。

高兴的是再过一个月,她就要嫁给自己,他再也不必单打独斗;惭愧的是她在崔府过的是众星捧月的轻松日子,到了昌平侯府,却有龙潭虎x要闯。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良久,江宝嫦把梳子收好,抬头看了陆恒一眼,问:“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房了……”

“……有。”陆恒紧张地t1an了t1an嘴唇,“有件要紧的事,我得提前告诉你,免得到时候生出什么误会。”

江宝嫦问:“什么事?”

“前几日,我母亲照着世家的规矩,赐给我两个通房丫头,说是让她们帮我通晓人事。”

陆恒观察着她的表情,语速又快又急地说道:“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我让金戈把那两个丫头安排在朝北的倒座房里,为防她们生事,这几天连家都不敢回,一直睡在皇城司,你要是不信,我的上峰、同僚和下属都可以作证。”

江宝嫦怔了怔,喃喃道:“动作这么快?”

她直视着陆恒的眼睛,故意板起面孔:“你倒是坦荡,连这种事都敢告诉我,就不怕我悔婚吗?”

陆恒的额角隐隐渗出汗水。

“我当然害怕。”他望着她眸中自己的倒影,低低叹了口气,“可我更怕你对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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