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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窈安在很早的时候便已经清楚地知晓,他根本不会是crystal最后将选定的那个接班人。
即便crystal偏心聪慧可爱的小孩,对他一向溺爱,每每都赞不绝口。
体质原因,周窈安爆发力与耐力都不太足够,达不到特定动作的需要,要扎实完成训练的运动量对他来说已经比较吃力。
他很容易受伤,crystal形容他是玻璃美人,稍有磕碰身上便一片青青紫紫,时而还会因生病缺席日常活动,令人忧心,碎上一点就似要悉心修补好些天。
但这些对他而言也无甚所谓,周窈安小小年纪已经能十分平淡地接受事实,心态可谓稳定,对芭蕾称不上执着,尽管如此也算是还在往后坚持。
竞争者们都不容小觑,都是美中择美,优中选优。外貌,体态,气质,身体条件,一概经过重重严苛的筛选,年纪也都还小,其中不乏有人刚升上初中便跟在crystal身边。
日复一日,周窈安不知道既定的轨迹是从哪一天起急遽开始发生改变,在温水里形成势无可挡的潮汐。
周窈安结束了一天的舞蹈练习,在门厅换鞋准备离开。他窝在柔软的坐垫里,低头漫不经心地将鞋带系成标准的蝴蝶结。
记不清晰又是在什么时候,冷感的阴影从高处覆下来,几乎蕴含着淡淡的压迫感。
周窈安在老师家里的玩伴,一起学习芭蕾舞蹈的同学,都是清一色娇小柔软的白天鹅,因而他的视野里从未出现过这样高挑的男生,令人紧张得心脏发慌。
周窈安怔怔地,似被无形的网困住,大气不敢出,垂眼屏息,定定地根据落影的变化揣度那个人后续的动作。
那个男生,侧身将外套挂上衣杆,而后换上家居鞋……明明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周窈安不知道自己在凝神研究什么,将自己弄得手脚都冰凉起来。
那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有很重的距离感,但再有超出礼貌的分寸,身上冷冽的气息也与他避无可避,周窈安只能沉默地将头垂得愈低。
回过神,周窈安已经压着帽檐逃得很远,似要将自己的影子也一并抛在背后不管不顾。更无暇在意的是,他在急促之间将鞋带绑成了怎样潦草的样式,在跑动中好像已经濒临散架。
隔天,crystal大约对独子与爱徒间的这段邂逅有所耳闻,面对周窈安,话里打趣的意味多过商量。crystal遗憾地说昨天好可惜,安安都没有看到哥哥的脸,罚他以后都不要再穿需要系带的鞋子过来。
那个人还有学业要忙,不顾无意间将一群人的生活改变得怎样天翻地覆,只象征性地待了一个夜晚便抽身离开。周窈安在权衡之后认为自己也没有必要将crystal的玩笑话当成真的,故而叛逆地依然坚持给自己好好系上鞋带。
周窈安牢固可靠的鞋带系法没有派上用场,下一周,那个人回家的时间提前了一些。
彼时周窈安同其他人从舞室出来,年轻鲜嫩的身体在中途休息的时间里放松舒展。
在数道近乎按捺不住的目光里,那个人径直走上楼梯。
空气的流速完全静止,crystal的学生们眼珠都似忘了转动,也少不了面红,忸怩,四周蔓延着一股青涩的心旌摇荡的味道。
周窈安与他们截然不同,在此期间孤僻又别扭地逃走觅食,忙着补充糖分应对午觉后姗姗来迟的起床气,自己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小脾气可供发作。
他餐具好多,看也不看就抓着一大把叉子、勺子、饼干夹,小手都要握不下,像是要准备去大打一仗。周窈安皱着眉,恹恹地盯着厨房精心准备的甜品,在天然石材岛台上摆得满目琳琅,让他有些选择困难,便有理由更加不快。
“甜点什么时候都可以吃,都给安安留着,但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要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安安多去和哥哥玩呀。”大概知道他性格内向文弱,crystal都莫名替他感到着急。
crystal用眼神小幅度地示意楼上,大有要教授他恋爱秘笈的意思,尤其是其中主动出击的那一招。但周窈安在这方面对她持有一点点怀疑,她的方法能追到梦中情人吗,即便不太关心名门间的绯闻秘辛,周窈安也知道她一直搞不定那位听说很是典则俊雅的罗姓万人迷。
crystal的恋爱细胞比起顺风顺水的事业线大概快要绝迹,比他还要更为稀缺,如果不是家里避酒类如避瘟疫,可能早要为情借酒消愁。
美丽知性,通情达理的crystal,浑然不介意别人当她儿子是天鹅肉,体贴地在那个人回来的时间段为他们增设休息时间。但最好的安排,似乎也抵不过刻意的回避。
视线躲闪收敛之间,他和那个人一次次令crystal扼腕地错过。为他创造一个无菌环境?有那种必要吗?”
“有必要啊。”霍思叡似被说服,散漫地伸手截下飞落过来的绷带卷,衔着凉烟,垂眼松松地捣鼓了几下,埋头开始给手臂上乱爬的牛鬼蛇神做愚蠢的包扎。
只余下旁边人如遭重创,面面相觑皆是不可置信:“他是不是疯了啊……霍思叡被人下降头了?”
“天啊,ray要把自己绑成木乃伊了,折损我们男模队形象。就没人劝他也考虑下朋友的感受吗?”
左右的人得寸进尺,不自量力地要求与agnes同等待遇,“既然rayond今天这么好说话,顺便也为我们把烟掐了吧?抽的什么鬼片味道,熏得人满头凉飕飕的,能不能注意点素质?”
辛辛凉凉的薄荷味,在提神醒脑上效果强劲。霍思叡充耳不闻,依然透过清爽过肺的烟雾呼吸自如,随口应道:“我没有素质的。”
霍思叡亲手操刀,将自己包得像个事故幸存者。总之是不必再担心手臂纹身污染清白人家的眼眸。
崔巍也受到“死死闭紧嘴巴”的警告,“别以为牙没被敲下来你就幸免于难了,等会在agnes面前笑的时候敢呲出牙钻你小心霍斯朗拿你榨果汁给他端过去。”
安全隐患甚至排除到许铭曜身上,肆意在其头上动土:“前人都做到这份上了,许铭曜不把眉钉拧干净了再过来不合适吧?”
“他人呢,怎么还没到?没人通知?”
“不见人影才正常。白天黑夜国内国外,yaakov在哪不是泡吧玩模特?”
霍斯朗亲自催人一句话够许铭曜被人节哀顺变两趟,再者他也没那个耐心,一个潇洒的抛物线便将手机扔给了食物链底端的崔巍代劳:“让许铭曜死过来。真死了可以别来了。”
霍斯朗手机桌面极其清净整洁,应用程序寥寥无几。崔巍低头一看,被蓦然映入眼底的壁纸美得呼吸一窒,抢夺去全部注意,差点没为惊为天人的美貌背过气。
拍摄角度意外的十分纯情,几乎有一点匆促拘谨。照片里的人剪影在偌大恢弘的宅邸里显得格外单薄,娇小,仿佛被关在笼子里欣赏的美丽藏品,被财、权、名豢养得足不出户的玻璃美人。
纤腰薄背,颔线优美。乌软的长发倾泻瀑落,雪肤细致如瓷,黑与白的对比洁净得触目惊心。眼睫漂亮得仿佛工笔细画的手笔,倒影一片寂静阴翳,莫名低落着垂下去的弧度显出待解救的忧悒。
手心缠着层叠纱布,像是被锐器割伤,无声的脆弱将人紧紧攫住,让心脏都无缘无故跟着一沉,更无法移开探寻的目光。
仿佛真的可以感同身受,从旁望着他的人如何想用上全部的力气去保护他,恨不能连呼吸也为他分担。
崔巍怔怔地看着这样漂亮的人,下意识笨拙地舔了舔嘴唇,吹不出一贯轻浮的口哨。
无意窥见少男心事的冰山一角,崔巍半晌想起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找补,语带诚恳地找死了一句:“哇,siran,我可以轻轻地吻一下你的手机壁纸吗?”
“你可以试试,”霍斯朗冷笑了一下,瞥了神经病一眼,异常和气地平铺直叙:“也可以想想还有什么别的遗愿。”
崔巍挑眉耸了耸肩,终于舍得找回正题,给许铭曜发ssa:只差你了,过来踢球。
过了一会,许铭曜简略无情:不来。
想到许铭曜此刻肯定左拥右抱,脖颈全是新鲜唇印,崔巍开始没事挑事。
胆大包天地将霍斯朗拿来当壁纸的美人照片珍藏发了过去,替人慷慨附言:“别浪费生命了yaakov,假期是拿来为这样的美人竭诚服务的。
你当夜店之王有机会跪在他腿边吗?”
崔巍发送之后,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
来自许铭曜的电话已经猛地打进来。
崔巍为这一下如恐怖袭击般的速度愣了愣,心道这家伙脸变得未免也太吓人了?
刚按下接听,另一端便开门见山甩来枪子般的两个字,冷不丁地打得崔巍措手不及,舌头都有些打结:“地址?哦、地址,在埔头恭候。”
“……”
“什么叫玩完了?——怎么完了?”
“……”
“什么叫给他安排个包厢休息?——给谁?”
“……”
“什么叫碰周窈安一根头发我准备重新投胎了?——谁是周窈安?难道照片里是你熟人?我刚开玩笑的,冷静点哥们?”
“……”
崔巍架起来的耳朵被连珠炮轰,砸过来的字眼连成句,没有一句他能听懂。
许铭曜莫不是刚睡醒,火药味那么重,放话跟索命一样。言毕,被对面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之前,崔巍已经瞠目结舌:“什么叫我差点被一枪崩了?喂??”
两队已经开始热身。
对面球队日常便是接受专业训练,看起来并不是专程来让一群富家子享受游戏入门人机模式的善茬。看台上还有美职联球探的身影,广撒网多敛鱼,没放过前来评估掘金的机会。
而这一边,一群太子党甚至连人头都还未凑齐,一名主力队员缺席,仍旧不见踪影。
“许铭曜到底死哪去了,有什么事比到场报到都重要?”队友耐心售罄,忍无可忍。
有人随口猜测一句:“说不定举着‘欢迎回国’的标语大老远去接机了。”
话里接谁不言而喻。若尹致洲回港的新闻走漏风声,免不了又是一场媒体麇集。因而连他们也未得到与之相关的确切消息。
“玩我呀?孔茜社媒定位都还没变动呢,她不是最爱跟着caesar身后跑么。”
闻言,周围反应均十分不屑。“caesar几时需要同她报备行程了?一个心比天高的小明星……真把添油加醋的绯闻当真了,成日盯着caesar的脸发美梦。”
有关caesar的感情私事,彼此都心知肚明一个简单的道理,即媒体越大肆声张的往往越子虚乌有,假的才消遣得无所顾忌,若是不幸冒犯了那一位真正的心头肉,多提一个字都可谓是自寻末路。再者,caesar始终如一,一日不换掉那张与夭折初恋有关的车牌,旁人无疑一日得不到一丝机会上位。
过去尹致洲对昵称为aa的小女友情有独钟,只对那一个人表露罕有的温柔。那个人的名字到今日已经全然成为心照不宣的一道禁忌。尹致洲将他保护得太好,没有媒体敢拿他做文章,哪怕编排一个小小标点。
对方柔弱多病,可能误打误撞受到上天眷顾,与尹致洲同为稀有血型,从而拥有了难得一遇的契机进入尹家那些人上人的视野之中。尹馥滢不知将他当儿媳、又或是当舞蹈事业的接班人培养,抑或视他为caesar受伤时的一道会呼吸的血液库存保险。
caesar的确苦恋他。在他留在尹馥滢身边学习芭蕾的那段时间,尹致洲太过频繁地从国外返家,将休息时间尽耗在往来的飞机上,只为见他廖廖几眼。caesar每一次进医院都直接或间接地与他相关,对他的疼爱与呵护已经过了限度,超出了尹家能够接受的范畴。
尹馥滢出离惊怒,当得知在那个人被送到她身边习舞之前,她高高在上的独子已经不止一次为他输血,甘愿当备用血库,已经不在乎地位身份。尹致洲在他的档案里留下了私人联系方式,以备万一。于是再怎样不入流的犄角旮旯,在他因贫血被送往医院之后,一个电话竟也能叫得尹氏贵公子屈尊莅临。至此那个命途多舛的病美人在尹馥滢眼底已经沦为棋盘弃子。
caesar将他带去了美国读书。那一年尹致洲每日换不同的伞,挽住同一只纤细手腕。可惜天不遂人愿,越是想保护在怀中万无一失的人,越蒙受无常变故,那个人身心受创,精神不济,缠绵病榻,状态极为脆弱,仿佛一阵轻微的风都能将他带走。
太过绝望,他数次寻求解脱未果,给尹致洲带去极大痛苦。
最后一次获悉与他有关的消息,是尹致洲不计代价地用身体牢牢护住了那个人,力度仿佛要将他攥入骨髓。口型几度唤他baby,不断低吻他蜿蜒肩颈的长发,确定他的呼吸。
他让病号服不胜空荡的纤瘦身骨被尹致洲深深庇护在心口。
而在他们身下的是刚刚为极度惊险的高空坠落提供了最后缓冲的安全气垫。生死一线,性命攸关,这样的救生设备晚来哪怕一步,尹致洲的前程与未来都已经拿去作殉情用。
在那之后,那个人仿佛人间蒸发,再未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传来,即便是捕风捉影。尹致洲为他早已连命都可以远远排在其次,他的消息或许已经被尹家彻底封禁。又或许如最坏的猜想,极有可能,他甚至已经不在了。
谈caesar纯粹得只容得下那一个人的感情生活,无论如何避不开最大忌讳,一旁很快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几时又轮到许铭曜接机?罗生同agnes眼下都还另有安排。”
“正说他们,看看谁来了。”
“人到了?在哪?漂亮吗,agnes?”
“那可太漂亮了……”
此时此刻于球场现身的周窈安不似平日里被养在“深闺”时周围一片戒备森严、保镖重重拥护那般远在天边。
被他轻挽着手臂的男人西装革履,低调持重。无需多加说明,身份已经象征了一切。罗昱斐落在他身上的阴影犹如权力温和而不动声色的荫蔽。
与罗昱斐形影相随,他只带了稀疏几个保镖,一个为他贴身撑着伞,其余跟着待命。长发挽起来了,脖颈仿佛高贵天鹅,流利优美。欺霜赛雪的面孔依旧被护在伞荫下。
脸小小的,很清瘦,五官比猫儿还漂亮,一股洁净的冷感。换了副防辐射的无框眼镜戴着,显得文质彬彬,好学生的书卷气。肌肤在室外更白皙得有如冰绡,气质出挑,身形挺拔,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味道。
不同以往的衣衫罗裙,今日他一身清爽肃杀的运动服,轻薄的防晒风衣,那截多出来的袖口仿佛诱人犯罪。踩着一双极简哥特风格的低帮跑鞋,手腕上戴着r富有透视美感的镂空机械表。看起来更显小,像是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将男友衣橱里会有的单品翻出来将就穿了。
穿衣风格与之真正适配的男友外套的主人过了叛逆期,学校头号风云人物,校队核心,毋庸置疑的万人迷,高挑的身量生人勿近,表情冷冰冰,从不亲民。一群公子哥对这号人物直感到难以言喻的熟悉。agnes没可能穿不合身的旧衣,但这身风格与过去的哪一个人心有灵犀,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他在罗生身旁像个小女孩。好小只喔,我见犹怜了。”
“睫毛底下好乘凉。”
听清搭腔的声音,说者微有诧异:“ray?连你都投诚了?”
“等中场休息的时候可以问问他,还相不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存在,还相不相信掉下来的眼睫毛可以许愿。”
“看起来不爱理人。不知道将来同一屋檐下他和caesar谁冷死谁。”
尹致洲拒人千里的冷淡气质显然更胜一筹。“被caesar冷暴力,美人该掉钻石泪了。”
周窈安窈窕秀美的身影似乎与绿茵场上的活动毫无关系,被理所当然地认为会在罗昱斐的陪同下,由侍者迎至视野最宽广的包厢,享受着香槟观看比赛。道道目光看一眼少一眼地遥遥投在他身上。
“agnes这通身的气质,看着像是跳芭蕾舞的。”有人冷不丁出声,似在禁区试探。
不是能随意说笑的事情,旁边人勉强打哈哈:“别再拿这种无稽之谈开玩笑。”
但若有似无地,数个巧合无意间撞上了言外之意,众人各怀心事,预示不好的阴霾笼罩心头,似乎风雨欲来。
感受到密密匝匝的目光,周窈安视线略无感情地巡睃过来,同时,细指拽着拉链将领口冷酷地封到了下颏。抿唇以眼神检阅一众喽啰,双手插兜仿佛没有对手。
霍思叡举起纹身已经被运动绷带裹缠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冲着他的方向摆了摆,跟他sayhi。
周窈安微微颦眉。得益于优越的动态视力,霍思叡确信从周窈安优美的唇形变化中读到了单词组合在一起意义为“出车祸了?”的疑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