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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辛章—22°36’54″120°17’51″E

 

我从天眼的视角换成r0u眼的视角,飞机降落了。虽然疫病的肆nve已逐渐平缓,但每一个来到岛屿的人在入境时都还是要做唾ye采检并需要隔离三天。一出机场,七月底岛屿的酷热迎面袭来,像是一块饱含水分的热布包裹着身t。单单是从机场出口处走到唾ye采检站,我的上衣就已被汗水浸sh。刚入境的人还不能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必须由指定的防疫计程车载到各自选择的隔离处。我搭上计程车往南行,一路从机场回到了岛屿南方的一座城市。计程车在高速公路行驶时,我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景se。我又回到岛屿了。这一切都如此熟悉,但我即将面对的未知却又带给我一种陌生感。三个半小时後,我抵达下榻的隔离处。陈夫人早已命人备好所有我在隔离期间需要用到的东西。我把行李大致整理好,时差的影响逐渐显现。我躺在沙发上,似梦非梦地看着窗外树上绿叶的绿影婆娑。忽然间,我好像又回到了中央公园里。在一个凉爽的夏日午後,躺在草地上享受难得的悠闲。但此时的我不再有「闲」的本钱,我还有要事必须去完成。自从上次c说他要去研究看看是否能帮我在岛屿分部开一个职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这中间完全杳无音讯。我心中开始觉得惴惴不安。在隔离的这三天,我寄了一封信给他,礼貌x地问说这件事情的进度如何。他之後回信说:「因为这件事是我们的思绪沉静下来。但未知的恐惧不断突破理x的防线,在脑海里纠结缠绕。医院里频率稳定的中央空调声像是一首不断重复播放的镇魂曲,镇住了这整间医院里所有做着身t功课的众生。在医院里,我感觉自己离si亡好近。我怕si亡吗?我不知道我是害怕si亡还是害怕生命无休无止地延续。如果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一步一步地走向si亡,那麽明天si和五十年後si又有什麽区别呢?我不断想着哲学x的问题,无法入眠。我於是起身下床走到窗边,看着这座南方城市的夜,如此宁静,如此笃定。我试着躺回病床上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去感受此刻的心情。我静静地去感受心跳与脉搏的跳动,感受呼x1的频率,感受闭上双眼而看见的光。我的感觉变得如此敏锐,如此深刻。我们一定要在绝境中才能感受到平时不曾感受到的超凡感官吗?我就这样在这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中等到了黎明的降临。护理人员推开病房门,走廊上亮晃晃的白se灯光像一把锐利的手术刀直shej1n来。开刀前的准备工作要开始了。灌肠、打点滴、量血压依序完成,再来就是等待一切就绪,准时推入开刀房内。在开刀房外的等候室,拔掉眼镜,一切变得如此模糊。是不是能用模糊来降低无名的恐惧呢?是不是能用模糊的视野来换取模糊的印象呢?我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度呼x1,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我在心里一直默念着「不惊、不怖、不畏」,但我依旧惊慌,我依旧怖惧,我依旧害怕。

时间一到,我被推入手术室。手术室里的低温使我打了一个冷颤。里面的陈设跟我小时候的记忆一样。房间中央有张手术床,上头的手术灯奇亮无b,像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太yan。房间周围的机器低声运转着。因为视线模糊,我其它的感官被放得很大。原先就在里面的几位医生和护理人员低声交谈,谈的是我的病况。有些专门的医学术语我听不懂,当下也没有心思去想他们交谈的内容。手术用的器具相互撞击发生的声响刺耳,那些是即将把我的r0u身切开的刑具。虽然我感受不到r0u身的剧痛,光用想的就足以让我冷汗直流。当我被推到手术灯正下方後,他们将我的身t移至真正的手术床上。手术床的冰冷让我的身t微微缩了一下。我告诉自己,「享受这种冰冷吧!等一下就感觉不到了。」麻醉师凑过来要我侧身拱背,好让他将麻醉剂注s至我的脊椎内。但在那之前需要先将我的背消毒乾净。低温加上酒jg一瞬间将存留在我背部的热量带走所产生的刺骨冰冷令人印象深刻。在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回到母t内,等待重生。是重生还是si亡呢?我那时候心想。突然间,一gu刺痛从我t0ngbu连接背部的脊椎骨处传递上来。紧接着我感受到一gu暖流从我背部缓缓流下,逐渐蔓延到大腿、小腿与脚底板。之後,我慢慢地感觉到下半身失去了知觉。感觉到自己失去知觉看似矛盾,当下却无b真实。我想用意识去移动我的脚,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平时在移动自己的脚完全不会想说有天当脚不听大脑使唤时会是怎样的感觉。我在parns重新找回自己的感知能力,如今回到岛屿却又被剥夺了感知能力。我发现自己在发抖。此时此刻,我终於意识到从小到大学到的专业知识在si亡面前是如此地无用。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存在先於本质」。我的人生有太多本质的存在而忽略了存在的本质。当我感受不到下半身时,才真正t悟到存在的本质,而那些令我沾沾自喜的本质的存在其实是虚无的。这时,有一位护理人员跟我说:「现在要cha尿管了。」我感觉不到自己的yjg,只听到自己原本是yjg的地方发出了几声塑胶摩擦的声响。我开始感到无名的恐惧。难道我就要以这样的姿态度过整个手术疗程吗?我现在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猪,没有任何身而为人的尊严与价值。一位手术室里的助理医生发现我在发抖,亲切地跟我说:「你在发抖,我帮你盖条毯子然後让你睡着。好不好?」我微微点头。他接着说:「好,现在跟着我数到三。一、二……。」

我感觉到自己在漂浮,漂浮在虚无中。四周全是漆黑一片,我的意识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沉沉地往下拉。我尝试要从病床上起身,但所有人一阵惊慌又将我sisi地压在床上。我感觉到我被推入一间房间,身t被移到另一张床上,听到耳边好像有人说:「现在要来照x光了。」听完这句话後我又沉沉睡去。下一次有感觉是被推入单人病房内,似乎听到护理人员说:「从现在到晚上十点前都必须维持完全躺平这个姿势,头连枕头都不能垫。」听完这句话後我又沉沉睡去。也不知经过了多久,我微微张开眼睛,病房内亮晃晃的白se日光灯依旧刺眼。突然间,我感到一阵晕眩,一gu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我开始吐。吐完後又沉沉睡去。我就这样在睁眼、晕眩、呕吐、睡去这轮回中流转,不知经过了几世几劫,我的状况才b较好转。等我再次睁眼,时间已到了开刀後隔天清晨。我努力让自己微微起身,很怕晕眩恶心感再次袭来,但这次只觉头微晕。超过二十四小时没进水,我的嘴唇乾裂粗糙。我用虚弱的声音跟陈夫人说:「我想喝水。」我用x1管x1了少量的水,感受到身t受到水分的滋润,思绪也稍微变得清晰。我看看我的身t,右手的手背cha了点滴,双腿间夹着一颗枕头,yjg上cha着条尿管,尿管连接到尿袋,里头有h澄澄的尿ye,左大腿的外侧贴着层层纱布,还有一条引流管将我伤口内的脏血排出t外。我用意识动了动我左脚的脚指头,心想:「好险,看样子没瘫痪。」顿时觉得一阵心安。因为打了止痛剂,所以并不觉得伤口疼痛。我不敢随便移动我的左脚,深怕一不小心人工髋关节就从人造髋臼窝里掉了出来。这时,涂医师来巡房了。他看到躺在病床上刚苏醒的我,笑着说道:「我看过x光片了,手术很成功。恭喜你也恭喜我!你这台刀真的是不好开。当我把人工髋关节cha入你的大腿骨时,血就像喷泉那样一直涌出来。我们之後还替你输血了大约500cc。我用尽全力将你的左脚往下拉到一个骨盆壁b较厚适合做髋臼窝的位置,但还是b正常人的位置高了一点。不过,这真的是极限了,再往下难保不伤到神经。你要不要下来走走看?」我听到最後这句话,内心一惊,心想:「靠杯!现在就要下来走?可以不要吗?」我回说:「现在就可以下来走?」涂医师说:「愈早愈好。」我不情愿地起身,头还是微微晕眩,但不碍事。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身t到病床边缘,先让自己未动刀的右脚落地,再用手扶着左脚缓缓地接触地面。我用助行器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助行器先向前一步,我的脚再随後跟上一步。从病床走到门口大约花了五分钟。涂医师在我旁边说:「很好,现在出房门沿着走廊旁的栏杆,试着不用助行器走走看。」我听到这句话,内心一惊,心想:「靠夭!现在就要把助行器拿掉?可以不要吗?还真的是看得起我。」我小声回答,说:「好,我试试。」我把助行器摆在一旁,当时的眼神应该是荆轲要去刺秦王时的眼神。我用意识先控制右脚向前一步,手sisi地抓住栏杆,然後我全神贯注地把心思放在左脚的移动上。我感觉到我的左脚好无力,软软的,有点不听使唤。看来我的r0u身还在跟新关节磨合中。在手术室里,我回到了母t内重新成为一个胚胎,现在的我重新成为一位学步的幼童。我必须重新学习如何找到新的身t平衡。然而,这只是刚开始,现在只完成了一半。因为左脚被往下拉,我左右脚有很明显的高低差。因此,真正的新平衡必须等到右脚也开完之後才算完成。短短十公尺的走廊我走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完成医师指定的任务回到病床上,我跟自己说:「我今天都不要再下床了。」隔天,我又b自己再下床走。这次的步伐虽然还是步步惊心、步步艰难,但b昨天还要来得更上手了。除了走廊,我给自己加了一关,「楼梯」。在楼梯前,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以前习以为常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居然是无b困难。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每一步都全心全意地用意识去控制自己双腿的每一条肌r0u。我好像又更认识我的r0u身了。回到病房,我为自己今天达成的成就感到骄傲,「我成功爬了半层楼梯」。

开刀後,题目是「岛屿准备好接受怪亻主义weirdois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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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看下去之前,请先问自己一个问题:「如何在四十一世纪当个亻?」

东方世界的主流思想是儒家,孔老夫子一直在教导我们如何做「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好好做君的臣,好好做父的子。好好为臣的君,好好为子的父。正当我们批判其它国家的不自由时,我们是不是也无意识地深陷在传统1un1i阶级的桎梏中呢?

我们一直活在群t之中,从小到大好怕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仁」是一个好字,因为它教导我们在人群中排名的我当天晚上睡得特别好,不用吃安眠药就能睡着。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和四年前的自己相见。我又回到蓝与白的办公室里,我依循着昏暗的走道灯光找到了坐在位子上的那个过去的我。那个过去的我眼睛里闪烁着犹豫,面前的笔电萤幕上显示着四个字,「离职系统」。我看见坐在位子上的我手指头在微微颤抖,我伸手过去稳住我的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滑鼠左键。我在我的耳朵边轻声说道:「别怕,一切都会没事的。」我回说:「真的吗?」我说:「真的。」

岛屿时间四零五五年三月二十九日的凌晨十二点四十八分,有一封信寄到我的信箱。信的标题是「fy55h-1bpetitioedlottery」,里面的第一行字写着「gratutions!youhavebeeedtheh-1blottery」。

岛屿时间四零五五年三月二十九日的凌晨一点十四分。我在睡梦中惊醒,拿起手机打开信箱,看到一封新邮件的标题中有「selected」一字,再往下看,我看到了「gratutions!」。我r0ur0u眼睛再看,确定是「selected」和「gratutions!」。终於,这次在「selected」前面没有任何否定字,且信的开头也不再是永恒的「unfortunately」。我知道我ch0u中工作签了。我不再做自由落t运动。「掉」桥恢复成了「吊」桥,最後那一块木板拼上了。我知道我成功破了神的游戏,我骰出了正确的数字。我成功了。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知道我的眼泪开始往下掉。我用双手紧紧抱着颤抖的身t。我知道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我马上寄了封信给a。a也立马回了我的信,信中写道:「恭喜!我真的非常开心。你的好消息让我的今天有了意义。你成功做到了!」

火车行驶中所产生的摇晃让我感到些许晕眩,不过窗外的景se转移了晕眩感。海洋像母亲一样呵护这座岛屿,岛屿上居住的人民应该要向往海洋的吧!火车穿过了岛屿南端的山脉,行驶到了东侧的海岸线。海洋的蓝如此深沉,如此笃定。她给予了这座岛屿丰富的资源和一幅永恒的山水。苦难没有办法免除,只能度过。如今度过了苦难,接下来呢?我要去抓些繁华世俗的东西。今天的目的地是一间远的要命的餐厅,名叫「sasera24」。这是一间座落在太平洋与海岸山脉间的餐厅,安静而笃定,在星星的光芒外独自闪烁着属於它自己的熠燿煇煌。从火车站出来,准时去领订好的车。不一会儿,我就驰骋在台九线花东纵谷段,左侧的中央山脉像极了北宋山水画家王希孟1096~1119的《千里江山》长卷,任由眼睛把玩。在这过程里面t认到自己和江山都在时间之中,时间在移动,一切都在逝去,有逝去的感伤,也有步步意外发现的惊讶与喜悦。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云淡风轻湛蓝的太平洋宣告着目的地的抵达。sasera24是一间跟着二十四节气走的餐厅,这里没有奢侈价昂的顶级食材,只有被这块岛屿好山好水宠ai出的本地农产及海鲜。在这里,苦茶油取代了橄榄油,刺葱与槟榔叶取代了番红花。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第一次品嚐到苔藓粉的滋味,还真有一gu若有似无的淡淡擂茶味。值不值得拿星或许见仁见智,但绝对值得专程前往亲身t验一回。步出餐厅走到户外,看着明亮的月光如丝如缎般倾泻而下,忽然懂了张九龄678~740在《望月怀远》里写下的句子,「灭烛怜光满」。原来幼时读的诗句是要在往後的人生经验里一一实践呀!很高兴在离开这座岛屿之前能再跟她做一次这麽深的对话。

隔天早上醒来,我来到了海边,太yan早已高高挂起。如今度过了苦难,接下来呢?我将启程前往这片海洋另一边的大陆上。一开始从岛屿到大陆,再从大陆回岛屿,再从岛屿看海洋,再从岛屿回大陆,接下来呢?我突然想起那个在哈德逊河河岸散步的周末午後。那时看着眼前的风景,怀疑着自己的价值;现在看着眼前的风景,肯定着自己的价值。远方的一艘小船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海洋里。这艘小船看到无边无际的海洋感到迷茫,但它相信总有一天它会看到陆地,它会看到人们在港口向它兴奋地招手,迎接它的到来。我相信面前的这片海洋一定听得懂我的那一句话,「其实科学和时尚并没有那麽大的不同。」

车子继续向北行驶,过了一个长长的隧道,我又回到了岛屿上最繁华富丽的角落。我把车还了,将自己没入在汹涌的通勤人cha0里。这座城市的人口好像又b我上次来更多了。又是公馆站,又是椰林大道。许多年轻的r0u身骑着脚踏车在椰林大道上来来去去,彷佛自己身上的某个部分还留在这个校园里,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将那个还残留在这个校园里的自己领出来。如果没有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後一次回来这里了。我来到电机二馆前,走了进去。里面的一切都还是跟我求学时期一模一样,我还可以想像当时的我坐在哪一个位子上上着哪一堂课。顺着阶梯而上,我来到一扇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开门,走了进去。里面还是跟我上次进来时一样,时间被挡在门外,进不来。一位老先生转头起身,亲切地向我微笑,说:「好久不见!请坐。」我说:「老师,您好。」

老先生和我相对而坐。他首先说:「怎麽有时间过来?我记得你不是从我这边毕业之後跑去蓝与白工作了吗?」我回说:「我早在四年前就离职了。」老先生有点惊讶地回说:「真的呀!那之後跑去做了些什麽?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答案应该很与众不同。」老先生总是那麽聪明。我问他说:「老师,你相信运气吗?」老先生想都没想就回说:「当然!做科学的人不相信运气下场是很惨的,很容易幻灭。有很多时候我会认为我是对的,但自然万物的运行往往不是我所想的那样。科学的真相有很多时候往往必须得靠运气才能获得。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总是认为我可以靠我的聪明才智来获得很多东西。然而,现在年纪大了,反而会开始觉得我的聪明才智还不如一朵正在开花的牡丹来的实在。」我跟他说:「我在离职之後跑到美国纽约去读书。」老先生问说:「读什麽?」我回说:「服装设计。」他说:「嗯,很你的风格。我相信你有你想获得的东西。你得到它了吗?」我说:「或许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接着说:「不急。亻生就像是在设计一个实验,你就是设计这个实验的科学家。在这个实验里,绝对有些结果是失败的。但你不看它发展到最後是不会知道结论的。你,身为设计这个实验的科学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尝试和等。你的名字里不就藏着这个小彩蛋吗?」老先生总是那麽幽默。我苦笑着回说:「但过程实在是太苦太难了。」老先生微笑着说:「苦、难,但痛快吧!」我笑着回答:「是蛮痛快的!」

在这座岛屿上真的有懂我信仰价值的人,我面前就坐了一个。

关上门,我找到了那个残留在这个校园里的自己,走出校门,这次我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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