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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言

 

吴青露走到她们中间,端详了两人几眼,又笑道:“我听说小娘刚来家的时候,还和妹妹闹过好大的不愉快,没成想是不打不相识,如今依我看,真是再和气也没有的了,妹妹待小娘b对老爷还亲、还好呢。”

其他nv眷们听了也都笑起来,绣嫣低头含笑望着吴玉霜,吴玉霜那张白皙的面颊上泛起一层薄红,道:“姐姐别打趣我。”

吴青露调侃妹妹:“你呀,我还真是鲜少见你这个样…”

吴家姐妹一边谈天,一边顺着走廊散步,绣嫣身份低微不敢搭话,就留在原地给各位夫人添茶。

吴青露问吴玉霜:“对了,今天赏花会,语林怎麽没有来?”

吴玉霜有一个从小认识的亲如姐妹的好友,名叫周语林。两人x情相近,都是清淡话少的类型,每次吴玉霜宴请众人,周语林都会来,这次却不见她来,吴青露觉得有些纳闷,因此多问了一句。

“语林近日身子不适,回信说是不能来了。我前天去她家探望,她困倦得很,郎中说是中了暑热。”

“原来如此,兴许过阵子就歇过来了,”吴青露叹了口气:“她身t本来就弱,夫家还一个劲地催她早备生育,喝了许多药下去也不见效。”

吴玉霜又回想起前几天去看周语林的情形,她的jg神不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一喝药就会恶心得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喝了一些清热败火的药。

“……”吴玉霜脚步稍慢,低着头,眼底敛住几分伤感,一双清明如玉的眼睛里也泛着几分挣扎。

满目花瓣映照在她眼中,彷佛凌乱碎刃一般。

半晌,吴玉霜才说:“语林的身子,兴许就是喝药喝坏的,哪有这样作践人的?”

“可不是呢,不过这是他们家事,我们也不好说的…”

吴玉霜又无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姐姐再帮我找几个好大夫,不拘要多少钱,看怎麽样救救她才好。”

“好。”

赏花会过後,吴玉霜放心不下周语林,又命人折了最高枝上的几朵双se撒金碧桃,cha在白瓷瓶中给她带过去。

听说最高枝上的花朵可以听到人的祈愿,吴玉霜趁着夜晚来到树下,对着月亮,对着最高枝的花朵庄严地许下心愿,她希望语林的身子能够尽快康复,疾病必须离开她的好友。

在她说完心愿的时候,微风轻轻摇动着花枝,花朵像是轻点了点头一样,吴玉霜凝望了一会,叫人把鲜花同叶子一齐剪下。

轻薄若无的玉se细纱如烟雾一般笼着纤柔的花瓣,不让它们受到风吹和尘土。

吴玉霜抱着这瓶桃花来到周语林的夫家,陈宅,由侍nv领着进入了周语林的卧房。

“夫人刚喝了药睡觉呢,夫人今天jg神不好……”侍nv嘱托道。

“我知道。”吴玉霜说:“我看看就走。”

吴玉霜轻步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周语林还在睡着,吴玉霜根本分辨不出她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

重重叠叠的床帐、被褥和衣衫包裹着这个单薄的nv人,床梁上吊着六只不同样式的红灯笼,每只红灯笼上都画着一对圆胖喜庆的男童和nv童,周语林嫁到陈家後六年没有生育,每年公婆都会为她的床上挂上一只红灯笼。

床褥上满是华美锦绣与吉祥纹样,被子上绣着鲜亮如血滴的石榴,取多子多福的吉兆,褥子上绣玉兔,每只母兔身边依偎着五只小兔,枕侧绣葡萄藤,紫红丝线绣的葡萄颗颗饱满……在众多的jg美织物之下,掩埋着苍白如纸的一副身t。

吴玉霜几乎不敢相信,她前几天还来探望过,只是过了几天,周语林的病情居然急转直下,她都快认不出她了。

周语林整个人空荡荡地瘦下去,那张光润如玉的脸颊此时就像白蜡一样黯淡,那头柔顺的长发此时就像冬日的枯草一样散开,嘴唇上也没有什麽血se,只有刚喝过的药汤染上的浅褐se。

吴玉霜眼眶一酸,已有几分泪意。

她与周语林x情相似,连相貌都有三分相像,她b周语林小一个月,周语林一直叫她妹妹。

她看着病床上的周语林,就像在看自己。

“姐姐…”吴玉霜无声地唤了一声,轻轻覆上周语林那乾瘪、失温的手背。

“咳咳…”周语林幽幽醒转,散去光芒和焦点的眼睛在空中找了半天才找到吴玉霜的脸:“妹妹…”

“姐姐少说话吧。”吴玉霜凑近了些,好让周语林省点力气。

周语林的唇边泛起一丝虚弱的笑,吃力地说道:“我还想让人去请妹妹来的,妹妹今日来了正好。”

吴玉霜靠近她,闻到她身上散不去的清苦药气。

“妹妹,我时候不多了。父母见过了,丈夫不提也罢,我最想见的还是妹妹,让我再看看你……”周语林似乎是用尽力气似的,抬头望着吴玉霜,像是渴极了的人看见g泉水。

吴玉霜懵懂的,只望着周语林:“姐姐在说什麽…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语林说:“…你带了花来给我。”

“是三年前种下的碧桃,三年不开,我还以为它不会开了,但它开花了,姐姐看有多漂亮…它都开花了,姐姐也一定会好的。”

吴玉霜好像突然看不清那花,眼前朦胧成一片。

周语林也看不清那几枝桃花,她静静地笑。

“真好看…”

“妹妹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你家院子里看花,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周语林喘了口气:“在花林里看了好久…”

吴玉霜的父亲开设了几家私塾。在她很小的时候,周语林曾经和她一起念过书。

私塾後院有一片树林,种着桃树和李树,每当春天到来,林中群芳如云,落英纷纷,学子们休息时就去看花,秋天时摘取上面的果实,或者嚼吃花瓣,把花瓣带回家洗净了,叫父母包进馅饼里,或者用花瓣泡茶。

学生们坐在花树下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或是讲妖jg故事,或是闲话家常。

吴玉霜和周语林也经常去那里看花,但她们不会摘花,也不讲话,她们只是并肩在花林旁的灰石小径上散步,一言不发,共同听着微风吹拂花树,花瓣、树叶和枝g磨擦出的细碎声响,共享着同一缕花香,和同一片清淡寂寥的春se。

花瓣落下来,细小的影子落在两人身上。

其他孩子都回家了,林外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相似的脚步声,吴玉霜一直把这宁静而满足的感觉珍藏在心底。

没有声音的交流,内心却在黑暗中紧密相连,吴玉霜认为自己是以沉默和周语林说话的。

绯紫se的晚霞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月亮带着温吞的凝蓝se压下夜幕,其中一人才会察觉到天晚了。

“我先回家了。”周语林说。

“明天见。”吴玉霜说。

几乎日日如此。

其实吴玉霜很希望能在晚上和周语林一起散步,但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她梦到过。

吴玉霜望着曾经的好友变得如此虚弱,她不明白人为什麽忽然就会变成这样了,忽然就要凋谢了,其实她明白得很。

“最近我总梦到那时候,我……”周语林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身t不适。

“姐姐休息一会吧…”吴玉霜不忍道:“说话太耗神了。”

周语林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刚歇下一会,吴玉霜就听见隐约有nv子的笑声传来,断断续续,十分扰人。

什麽声音…?

她还只当是哪个不懂事的侍nv,出门循着声音找去,却看见某个房间的房门没有关好,里面流出阵阵不雅的声响。

吴玉霜顺着门缝往里看。

地上散乱着男人的黑金长衫和腰带,还有nv人的红裙,两双鞋颠倒着扣在一起,一只酒杯倒在地上。

床架耸动着,黏腻、急切、热烈的声音扑到耳膜上,吴玉霜很熟悉这种声音。

她推开门。

周语林的丈夫陈公子正在榻上和侍nv纠缠,两人都没穿衣服,一身白r0u贴在一起,汗水彷佛把他们浇注成一尊嵌合起来的双人泥像,他们看起来快要融化了。

看来妻子即将病si并没有搅了陈家少爷的好兴致。

看到吴玉霜,两人的脸上霎时惊愕住了,侍nv躲到被子下面,把脸盖了起来,绣着鲜红莲花的被子在微微发抖。

吴玉霜一言不发,脸上也并没露出什麽表情,惊讶、厌恶、恐惧…这些情绪通通都没有,她的眉头平和得像静夜下的水湾,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

“吴…沈夫人?”陈公子一动不动,脸上还满是惊惑。

吴玉霜走进房间,冷静地弯腰把地上的衣服都捡了起来,然後走出门外,把衣物都丢下了二楼。

一件件衣衫像湍急的流水一样从栏杆上落下来,落到天井中,几个穿着朴素的nv人正在那里洗衣服,她们不明白衣服为何会从天而降,但她们看得出这些衣服很脏。

“你…你g什麽你?!疯子!”

“快帮我把衣服都拿上来!快啊!”

外面传来仆人们忙乱的声音,还有陈氏公子的咒骂声。

吴玉霜回到周语林的卧房,关上房门。

“姐姐,去我家养病吧。”吴玉霜说。

周语林摇了摇头。

“去我家,我给姐姐找最好的大夫——”

周语林笑了,眼神就像看着孩子一样。

“傻妹妹…”

她直直地望着屋顶,屋顶已经被红灯笼压得矮了一截。

“我不去。”

吴玉霜回到家,木木然的,郁郁不乐。

无论她怎麽劝说,周语林都不愿意到她家里来养病。她看周语林实在疲惫,陈家人又对她颇有微词,只能先回来了。

陈家根本是不能待的地方,姐姐继续留在那里,病怎麽能好呢?

吴玉霜愁眉不展,晚餐也没吃几口,没有胃口。

绣嫣坐在脚踏上,仰望着吴玉霜:“夫人是不是还在为周姐姐的病担心?”

半晌,吴玉霜才说:“我不明白。我想把姐姐接回来养病,可是姐姐说什麽也不来。”

她又在想,是不是陈氏的人不许周语林到别处去……姐姐才不敢出来?

虽然把姐姐接过来是不合礼数,但只要能救命……礼数又算得什麽?

吴玉霜的念头好像钻入了一片弥漫着雾气的si胡同,这里没有人,只有弯弯绕绕的si路。

绣嫣帮她捶着腿,yu言又止。

“你想说什麽?”吴玉霜问。

“没什麽,夫人。”

“你说吧。”

绣嫣微微低头,睫毛盖住了眼珠,吴玉霜看不见她眼睛里的神情。

“我只是又想到师父了。”绣嫣说:“师父病得快不行了的时候,她自己从歌楼搬出来了,她说不能si在歌楼里,不吉利。如果她再不走,妈妈也要赶她出去了,与其这样,不如她自己懂事。”

“……”吴玉霜一怔。

“她走的时候妈妈很伤心,但我看到妈妈松了口气。我才知道真是这样。”绣嫣说,“师父是在一间破庙里咽气的。”

“没有人接济她一下?”吴玉霜问。

绣嫣摇了摇头:“歌楼里的大家,原本就没有容身之处,她的那些客人,在她病了之後就不再登门,去求助也没有回音,已经成了气候的姐妹们嫁到了远方,等她们收到信的时候,师父已经病入膏肓,也不愿再麻烦她们。”

吴玉霜沉默着。

“对不起夫人,无端说了这麽多往事…周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绣嫣截住话头,继续给吴玉霜捶腿。

吴玉霜看见绣嫣那双平时笑笑的眼睛此时没了笑意,只是平静。

“姐姐不会有事的。”吴玉霜说。

深夜,银雪一般的月光再次照进卧房的时候,吴玉霜没有看着绣嫣的脸。

她把脸埋在帕子下面,无声地恸哭着,肩头和x口不断地颤抖,有一双手在发狠地撕扯着她的心脏,连心弦肝肠都要扯断。

绣嫣与她同塌而眠,早就感觉到了床褥的颤动,还有隐忍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ch0u泣,在黑暗中放大了数倍。

这种哭法,歌楼里的每个nv人都会。

绣嫣还以为放声痛哭是有钱nv人的特权。

绣嫣假装完全睡着,以她的经验来看,吴玉霜这种人不喜欢别人在这时候安慰她,她最好是装成什麽也不知道。

沉默的nv人,连yu的时候都鲜少吐露一字半语,在最快乐和最痛苦的时候,眼泪只会顺着眼眶往眼睛深处流,倒流到身t里。

吴玉霜哭得没有动静了的时候,绣嫣转过身来抱住了她。

半梦半醒之间,吴玉霜好像走在了故宅花林的小道上。

夜se很深,连月光都十分黯淡,乌云如海浪一般缓缓流动,天地之间好像什麽也看不见,但正因为黑暗,才显得格外地广阔。

浓郁的花香顺着夜风拂过她清净无瑕的耳朵,她感觉到她的手里好像有什麽。

顺着手心看去,原来她的手里有另一个人的手。

周语林穿着学生时的衣服,纯白如梨花的长裾,牵着她的手,和她一同走着。

相视一笑,吴玉霜望着周语林的眼睛,甚至感觉自己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也和她一样喜欢这里。

两人继续在沉默中前行,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有时飞来小鸟落在树枝上,轻微的一点声响,还有鞋子踩在石板上、叶子上的声音。

这是一条圆形的小道,没有头也没有尾,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可以一直走下去。

它是花开花谢的轮回,两人行走之间,桃花和李花已经开谢了数次。

她们的头发也越来越长,有时不得不停下来挽一下发髻。

再次对视,看到彼此的时候,她们居然都梳成了盘发,成为了已婚的妇人,某人的妻子。

沈夫人,陈夫人。

光洁的额头下,同一双惶惑而陌生的眼睛,像照镜子。

不知道何时放开了手。

吴玉霜再次伸出手,想要穿过黑暗去握周语林的手,却只握住了周语林放在她手心的一朵枯萎殆尽的花。

“我先回家了。”周语林说。

吴玉霜看见她的笑脸,印象中,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梳起头发的周语林露出这样舒快的笑容。

“明天见。”

清早,陈宅里传来了四声云板。

周语林病逝,时年二十五岁。

陈家的长辈松了一口气,这个不能生育也不擅长说话凑趣的nv人终於走了,别看她话不多,人可是倔强得很,想送她回娘家养病她也不去,临si之前最後一面都没有见自己的丈夫公婆,而是见了一个儿时的朋友。

陈公子去探望周语林的时候,周语林从来都不会醒来,不会睁开眼睛看看他。

她给他的不仅是嘴唇的沉默,还有眼睛的沉默,心神的沉默。

陈公子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明白过周语林,他们像是b邻相生的两株花草,他看着她枯萎,或许是天时不好,或许是土壤不合,他没觉得有哪里亏待过她。

未至中年而丧妻,一会亲友们过来会如何安慰凭吊呢?会不会也有身份显赫的人在内……他望着周语林的灵床,脑海里尽是一会如何应酬的事情。

丧礼c办之际,一个不被邀请的人到来了。

没有人邀请吴玉霜,甚至陈家的人在避讳着她,但吴玉霜来为好友送行。

她通身素白,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简素的银簪,没有耳饰,她身着熟麻布制成的丧服,肌肤在孝服的衬托之下仍显出一种莹白,眼睛、鼻尖和嘴唇又透出雾一样的红se,像是飞雪时节山上盛开的朱砂梅。

她走进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凛,因为她的气质和si去的周语林如此相似,乍一看还以为si者回魂。

“沈夫人,你的丧服恐怕不合礼制,你是以什麽身份来参加亡妻的丧礼?”

姓陈的男人走出来,他哭红的眼睛是用胭脂抹出来的,浮着一层稍显不自然的红。

前几天吴玉霜搅扰他的好事,从二楼丢下他的衣服,他没想到这个nv人还敢过来,而且还穿着如此不合礼制的服饰。

吴玉霜只是周语林的朋友,却穿了为亲姐妹服丧才能使用的大功。

“吴家书香门

周语林的脸就像刚刚被风吹落到树下的梨花花瓣,并没见到多少衰败枯朽之se。

吴玉霜微微怔住,她反而觉得周语林的脸seb病重的时候还要好,或许是上了妆的缘故,嘴唇上透出一gu鲜润的红。

兴许是刚才幻想的太过可怖,此时吴玉霜的心完全被周语林那如静月般的面容洗涤了。

吴玉霜缓缓在旁边跪坐下来,更近一些望着周语林的脸,只是依偎了一会。

绣嫣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当初师父过世,那凄惨的病容到现在还烙印在她的心里,那确实是si亡才会有的颜se。止歇了所有舞蹈与歌声nv人,命运、时间和病痛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容置喙的痕迹,但师父的眉头始终是舒展的,神态始终是坦然的。

绣嫣一生都不会後悔看见了师父的遗容。

师父留给她的最後遗言,没有什麽特别的话语,只是一个微笑。

对这不见天光不辨日月的世界,师父确实许多次一笑置之。

绣嫣很好地保管了师父的遗物——那个笑容。

她把它完好地留存在了自己的脸上,眉梢眼角,嘴角唇畔,在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依然漾着那个人的姿容,犹如垂丝海棠倒映在碧水中的,流离婉丽的倒影。

回家的路上,吴玉霜和绣嫣坐同一辆马车。

绣嫣给她打着扇子,圆面雪纱上青se丝线绣着几根文竹,彷佛扇出来的风都带着清爽的竹凉香气。

“绣嫣,多谢你,”吴玉霜说:“今天我头昏脑胀的,若不是你,我不一定能见到姐姐最後一面。”

“我最不会替人出头了,”绣嫣说:“可是我看不了夫人被人欺负,就算有人骂我我也要说呀,横竖有夫人给我撑腰,我不怕。”

吴玉霜默默不语,只替绣嫣正了正腰带上的假珍珠,半晌才道:“……以後还是别说了。”

吴玉霜知道,绣嫣当初并不是直接被丈夫沈荣舟买到家里来的,而是另一个富商赠送给他的礼物。

尽管绣嫣容貌出se,弹琴唱曲的技艺也十分jg湛,但沈荣舟只一心在外做生意,鲜少对nv人留心,再美丽的nv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可以交易的筹码,可以取乐的宠物,何曾会真的把绣嫣当成真正的家人来ai护?

即便是吴玉霜这样的正房夫人,对沈荣舟来说,不过是一个打理内宅、填充门面的角se。

绣嫣处境更差一些,在家中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一件香yan的货品,随时可能被转卖到别人手里。

吴玉霜是怕她得罪人,以後日子不好过。

绣嫣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说什麽。

回到家後,吴玉霜把自己妆奁里那条云母珍珠项链送给绣嫣。

六颗小珍珠围着一颗雕成贝壳形状的云母石,众星捧月着那朵浅浅的玫瑰紫se,润泽如玉,又如同月光汇聚出来的一汪散发光芒的水泊。

“好漂亮…”绣嫣对着镜子把它在自己脖子上b了b,戴上看了看,回头道:“这麽贵重的首饰,我怎麽好要呢?”

吴玉霜很少戴这条珠链,她喜欢穿素se的衣服,配饰也以简素为主,绣嫣ai穿花se衣裳,这项链配她正好。

绣嫣又把项链摘下来,放到吴玉霜手里:“我不是为了这些才和夫人好。”

她神情认真,坚决不要。

吴玉霜又把项链交回到她手上,合住她的手心:“就当是替我保管。”

淡紫se的云母和雪白的珍珠上轻轻沾染了绣嫣的指纹和手掌心的纹路,与吴玉霜留下的细微纹路融合、交叠在一起。

绣嫣收下珠链,吴玉霜稍稍安心一些。

毕竟,除了钱财之物,自己也给不了绣嫣什麽了。

说来可笑,吴玉霜竟有种付了p资的感觉,以後就算她有什麽对不起绣嫣的,绣嫣也不好发作了,这样的念头掠过吴玉霜的心底,她又暗骂自己自私卑鄙。

这珠链价值不菲,如果绣嫣以後再被卖到秦楼楚馆,这笔钱可以帮她赎身,就算不能完全抵帐,至少也给她攒下一点t己钱。

吴玉霜想,这才是她真正的意思。

周语林去世後,吴玉霜心情郁然,b往日更加沉闷。

消沉,不思饮食,晚上一夜夜睡不着,白天起来强打jg神处理家宅事务,许多事情是绣嫣帮着办、帮着拿主意,吴玉霜放权给她也放心。

绣嫣本就聪明,跟着吴玉霜时间长了,了解她的脾气秉x,公正透明不偏私,吴玉霜对她也越来越赏识。

能与小妾发展到这般地步,形同副手,吴玉霜是从未想像过的。

秋叶飘落的湖边,吴玉霜和绣嫣一起散步,吴玉霜把周语林的事情说给她听。

吴玉霜心里憋了好多话,只对绣嫣才能说得出一两句来,绣嫣也懂她。

好像随着身t的接纳,情慾的交融,连心房也打开了许多,在吴玉霜眼中,绣嫣已经成为如此不同的存在。

失去周语林的吴玉霜,极其需要另一人的陪伴,但她不想要任何亲人好友的陪伴,她x子要强,又腼腆,不喜欢在亲友面前展露悲伤,但是绣嫣…自己在床上那样难堪的样子都被她看过了,相处起来反而b较坦然。

越是思念周语林,她对绣嫣的渴求就越深,又怕被绣嫣察觉到自己的热切,也怕二人的关系因此再深一层。

她像是伸手想要触0一只正在熟睡的猫,而不愿惊醒它。

绣嫣深谙这种微妙关系的诀窍,她什麽都不会说,她是一只善於假寐的猫,温顺而安静地承受着主人的抚0,只在主人希望的时机醒来。

风起时,淡hse的落叶被风吹得颤颤而动,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树叶的雨声从高高的、空阔的秋空中传来,伴着风声包裹着两人。

她们一起闭上眼睛。

“绣嫣你看,这是诗里说的‘无边落木萧萧下’。”

“夫人我们快走,这里是低洼处,我们会被落叶埋起来的…”

“哪里会掉那麽多呢?”

吴玉霜被绣嫣稚气的话语逗得浅笑,伸手摘去绣嫣发间和肩头的秋叶。

“夫人漏了一片。”绣嫣握住她的手,一双澄静的大眼睛仰望着她。

吴玉霜上下打量:“没有,都摘乾净了。”

“漏掉了一片,我都感觉到了,在这里。”

绣嫣笑着,把吴玉霜的手放在她雪白的x脯,下面是藕白se的领口,只要伸进去,就能0到更隐密的柔软。

“……”

指尖触及到温热如玉的肌肤,吴玉霜立刻收回手,扭过头,脸上微微发烫。

绣嫣自己把手伸进领口,把刚刚趁乱塞到衣服里的秋叶0了出来:“哎呀,明明这招对每个人都管用的,到了夫人这里就不灵。”

吴玉霜回过头看她:“每个人?”

“开玩笑的,夫人当真了?”绣嫣凑近她,又露出轻飘飘的笑意。

那笑容像是属於yan春三月的,或者初夏的雨後,绝不属於秋天。

没过几日,雪白牡丹裙子送了回来,几乎像是一条吴玉霜没见过的新裙子。

绣嫣从白红双se碧桃得来灵感,想到要把裙子染成那双se桃花的样式,以掩盖被自己弄w的酒渍。

吴玉霜也终於下定决心,将素白的裙子染上胭脂红se,之前的那次是不小心,而这次则是有意为之。

没有亲眼见到那条裙子之前,吴玉霜无法想像它的实际样貌。

她见过裁缝和织染匠描画的图样,但图样终究是图样。写在纸上的文字,画在画布上的线条和se彩,只是一层浮泛在空中的影子。

吴玉霜捧着裙子,对着日光观看,布料的底se恍如轻薄细雪,肆意洒落着妃红花瓣,远看只能看到霞霓一般的桃花,而近看,桃花却与牡丹依偎、纠缠在一起。

吴玉霜看到不染纤尘的白牡丹被胭红染透,心中不由泛起一抹奇异而微妙的感觉,就像自己的肌肤、心脏也被馨香、有毒的鲜红花汁浸染。

朱砂se遁入清澈的水面,丝丝缕缕的红se如烟雾、云彩,幻化成绣嫣的吻,散发着胭脂香气的、红得过分的唇,轻柔地印在她的嘴唇与心口。

在绣嫣之前,吴玉霜也无法想像情ai的实际样貌。

只是书本上见过一些浓yan的nv怨男痴,它的颜se、味道、声音、触感……一概不知。

在出嫁前,她本以为这种感觉应该由那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丈夫带给她,年少的她心中还抱有如此天真侥幸的幻想。

然而很快她知道,这只是一场单纯的苍白的幻觉。

起初她把丈夫的冷淡态度归结於自身,是自己的木讷、无趣、不善言辞令他提不起兴致,但吴玉霜也没有迎合他而改变自己的yuwang。

她也想通,世上结成婚姻者数百千万,两心相悦者并不知有几人。

沈荣舟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顶多是b其他男人多了些野心、jg明和冷漠,吴玉霜对他也并不锺ai,所以,日子味同嚼蜡地过下来,度过一个又一个荒芜的春秋。

婚姻是谎言,ai情是假说,凡是在折子戏和话本里熠熠生辉的,落到自家宅院只剩下一地j毛,满园冬雪。

就在吴玉霜已经不抱希望之时,冥冥之中又似乎得到了某种垂怜与补偿,绣嫣来到了她的身边。

吴玉霜闭上双眼,ai情的模样就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隔着层层danyan的水波看见ai情的倒影,ai情披着柔白的梨花花瓣,黎明床前的青纱帐里,ai情轻吻她的鬓发,落花纷纷的桃树下,ai情戴着她jg心挑选的鲜花,双眸中映照出她的眼睛。

每次看到绣嫣的身影,心弦被蓦然牵动。欢愉,痛楚,惊诧都放大数倍,於是她知道有情人被红丝牵系的传说是真的,因为她心里也长出了一根。

吴玉霜不禁将双唇贴吻在长裙上,吻在红与白的交界处。嘴唇感受到了细密织线的纹路,布料乾涩而柔滑的触感,感受着布料下温软的肌肤。

“呵呵…”绣嫣慵懒地笑着,纤长的手臂轻轻搭着吴玉霜的後背:“这裙子太过华贵,还是夫人穿最好看,我还是脱了吧。”说着,手指去解扣绊。

裙子拿回来後,吴玉霜没有自己穿,而是先让绣嫣穿上试试。她想,一定很适合她。

吴玉霜那双澄明如冰的眼瞳专注地望着她:“你不喜欢?”

“这是夫人的母亲亲手做的裙子,”绣嫣眼波流转:“我想,除了夫人,其她人不配穿。”

尊卑有别的分寸,绣嫣一直谨记在心,一直把吴玉霜当成长辈与主人来看待,不敢有所逾越。

吴玉霜沉y半刻,道:“我们身量差不多。”

绣嫣陷在凉软的薄被里,仰头望着吴玉霜,眼中彷佛是春风拂过的烟柳千丝:“好看吗?”

吴玉霜看见ai情穿着她最喜欢的裙子被她拥在身下,ai情的呼x1缓慢,心脏在跳动,ai情在问她,自己是否美丽。

吴玉霜握住了绣嫣的手。

转眼临近中秋,吴玉霜早早筹备节礼,绣嫣和几个管事的nv人也在帮忙。

吴玉霜照例送了她们两身新衣,又私下多送了绣嫣两身新衣和一盒头面首饰。

八月十五日清早,趁着各人忙乱,吴玉霜和绣嫣在房里自己过节。

绣嫣穿上夫人送的簇新丁香se长裙,裙子上用淡紫se掺着银线绣的四瓣小丁香花,huax里缀着白润的小珍珠,外披一层月白se臂纱,更衬得姿容可ai。

“多谢夫人,我也有中秋节礼给夫人。”

绣嫣笑得神秘,拿出一个食盒,一包手帕。

食盒打开,吴玉霜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气。

黑漆碟子里叠放着九枚圆形桂花糕,小巧jg致,上面印着月亮和兔子,旁边还有两杯桂花茶,清澈澄亮的茶水上漂浮着碎雪一般的花瓣,看起来和糕点十分相配。

吴玉霜一眼看出这桂花糕和外面卖的不一样,形状和大小都有微妙的差异,外面卖的糕点大多形状和大小都是一致的。

“是你自己做的?”吴玉霜问。

绣嫣微微脸红,低眸道:“初次学着做的,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喜欢。”

吴玉霜尝了一块,糕点的质地细腻,虽然香气浓郁,味道却是很清淡的甜味,并不会腻,b很多在外面买的更美味。

“夫人请喝茶。”绣嫣又端起描画着金h菊花的茶杯。

吴玉霜又饮了一口桂花茶,微温而清新的花气令人jg神格外清明。

“这样的手艺,开茶水店、糕点铺也会有许多客人吧。”吴玉霜说。

“夫人太抬举我了,”绣嫣笑道:“这还是偷偷试了好多天做出来的,夫人不嫌弃就好了。我才不要开店,我只做给夫人一个人吃。”

说着,又把头靠在吴玉霜的肩膀上,柔滑的头发贴着她的衣襟。

吴玉霜拿起一块桂花糕,给绣嫣吃了。

“对了夫人,还有这个…”绣嫣从手帕里又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香囊。

吴玉霜低头看去,不禁莞尔。圆形的香囊如同一轮满月,霜白的底子上绣着两朵牡丹,既是并蒂成双之意,又不太惹眼。

绣嫣很会投其所好,既然吴玉霜的母亲送她那条裙子是白底牡丹,这八成是用了吴玉霜最喜欢的颜se,最喜欢的花,仿着这样的颜se纹样不会出错。

吴玉霜也确实最喜欢这种若隐若现的纹样。

“如果只送糕点和桂花茶,夫人吃过之後或许就忘了,”绣嫣一双眼睛笑盈盈的,透着些得意:“再送香囊,夫人看到香囊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想你做什麽?”吴玉霜突然有意逗一逗她。

绣嫣果不其然红了脸,只把头埋在吴玉霜x口,笑着不说话。

“…不会忘。”吴玉霜说。

“我知道,b起夫人赠送的礼物,我的礼物不算什麽…”绣嫣喃喃道。

“亲手所制,心意更珍贵。”吴玉霜说:“千两金,万两银也买不到一分真心。”

绣嫣暗暗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侍nv传话:“夫人,老爷送的中秋节礼到了,已经抬到院中,等待夫人清点。”

“我知道了。”吴玉霜淡淡道,也并没起身,又吃起绣嫣做的糕点来。

沈荣舟在外做生意,逢重要节庆也会送礼回家,不过应个景,免得被外人说夫妻不和。

“老爷送来礼物,夫人要去看吗?”绣嫣问。

吴玉霜摇头:“一会让夏妈妈清点入库吧,再找出几件好的送你。我就不看了。”

吴玉霜早就知道,沈荣舟送她的礼物都是他派身边的管事去选的。既然都不是亲自所选,她又何必亲自去看?

她也会让人去给沈荣舟选一份节礼,再代回一封家书,夫妻之间的礼节也尽到了。

今天晌午吴玉霜要回娘家吃饭,晚餐再去婆家吃,侍nv昨天就打点好了行装,现下又查验一遍有没有缺漏,特别是要赠送的礼品。

“夫人,今天真的要我一起去?”绣嫣搭着吴玉霜的手,似乎还不太相信。

吴玉霜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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