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章之一
巍峩皇城,铜钟鸣响,文武大臣左右分列,一步步踩上舖就红毯的g0ng阶,众人静默无言,直至走入宣室殿,才被大殿上跪着的人所愕。
文官之首,议事监卿正曹瑞辛顿足,引起身後文官窃窃私语,议事监少卿轻咳一声,这才提醒卿正曹瑞辛重又迈开步伐。
大殿正中间跪着的乃是当朝皇七子,也是新被册立的太子祁靖珩。
文武大臣行至殿阶前,皆躬身俯首,虽再无窃语,但个个眼神飘忽,思索着帝心……
堂堂太子,能被皇帝罚跪大殿一日一夜,这代表着什麽?但身为太子口出大不敬之言,却没被当殿问罪,这又代表着什麽?
昨日朝议,太子当殿为谋逆罪臣易禄光及其同党--至少在皇帝眼中是同党--陈情,话刚说了一半就被皇帝重斥,要他跪在大殿之上忏悔言行之失,没有皇令不得离去,皇帝也愤而挥袖而去,今日上朝,太子还跪在此处,怕是皇帝的怒气未消。
「太子,一夜自省,你可知错了?」皇帝面se稍缓,但语气中仍不难听出含带怒意。
「父皇,儿臣一片赤诚,日月可表,如今京城血流成河,全因这起谋逆案而起,但其中不乏栽赃构陷之事,此案已被当作清除异己的利器,若父皇再不果断止伐,那麽问罪的将不只是逆犯,还有贤臣良相!」祁靖珩说得痛心,此案自案发起到今日不过二旬,京城里因此案被斩首的就已有五百余人,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染遍了刑场,那是曾在沙场上拚搏的祁靖珩都难以漠视的杀戮。
「朕知道你始终认为逆臣易禄光清白,怨朕冤斩了他是不是?」
祁靖珩低头不语,因为一句简单的「儿臣不敢」他实在开不了口,父皇说的是真的,他的确认为易相清白。
「怎麽?哑了?」
经此一案,血洗京城,朝上众臣再也不敢开口,太子一派朝臣急如热锅中蚂蚁,但反之,与太子对立的肃王一派,却是乐见好戏。
「父皇,易相为内史令,其妹又是後g0ng惠妃娘娘,内史令一职乃本朝左右相之一,他有何需要谋反?更何况易相声望之高、对父皇之忠心,自案发以来半数朝臣都甘愿为其作保,为何唯独父皇不信,要轻信被俘敌将还有几封书信?」
「太子,轻信的从来都不是朕,而是你!你个x耿直不擅权谋,却不知易禄光谋反的原因,就是要断了你的储君之路啊!」
祁靖珩承认自己个x的确过分耿直,但他从不认为倚靠权谋是上位的唯一途径,他奉诏征战沙场为自己挣下战功就是他上位的途径,他能走到今天的太子之位,可不是只凭父皇厚ai,他自信以自己的能力,绝不可能换来易相的背叛。
「儿臣师从易相,易相不可能背叛儿臣。」
皇帝明白易禄光为何会反,太子与他关系再亲近,终究也只是他的学生,但皇十二子祁靖珵呢?那可是惠妃的亲生子,惠妃是谁?是易禄光的亲妹妹,在血亲面前,师生关系算得了什麽?
易禄光一事已经有太多人涉案,皇帝不想将皇十二子的事放到明面上来讲,就是因为祁靖珵自幼t弱多病,好不容易才养到十六岁,他不想再把他拉进漩涡里去,再者他十分宠ai惠妃,知道惠妃就是一个无yu无求的,出了这事她吓得都不敢为兄长求情了,皇帝又怎看不出她无辜,自然没有为难他们母子。
「易禄光暗中资助敌方阵营粮草是真、策反边境驻军副将为西济大开城门是真、因为这起谋逆案西济起兵大败我朝护国大将军修文骞十万大军也是真,你还要多少证据?」
殿上皇帝字字铿锵,祁靖珩的确无可反驳,他知道即便这是一件冤案,那也是平反不易,但他的无能无法为易相洗清罪嫌,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京城里一件又一件止也止不住的冤案发生。
「父皇,儿臣自知没有证据,但京城里有多少受牵连的血案也是没有证据的!儿臣恳请父皇,此案到此该终了了,不要再有更多的斗争了。」祁靖珩重重叩首,叩过了一回又一回,额上见血也不曾缓了他的祈愿。
左右相之一,议事监卿正曹瑞辛见此状也不禁动容,却也只能合上眼,不听、不闻,此事已牵连了太多无辜,他曹家上下百余口,经不起他的一句缓颊之言,良善之心人皆有之,但要为了保有良善之心而牺牲,自古几人能做到?
最终,太子祁靖珩的求情彻底惹怒了皇帝,他提足一踢,御案自殿阶上翻滚而下,重重的砸在了太子的身上。
但祁靖珩只是又跪起身子,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不曾说出一句有罪或饶命,皇帝举起气得发颤的手,指着跪在殿阶下的太子,说出了万劫不复的皇命。
「太子既然不在乎自己的储君之路,朕……又何需白为太子c心。」
虽然说出的话有妥协之意,但祁靖珩可听不出皇帝语气中的妥协,如果皇帝所说的无需c心不是打算停止严查逆案一事,怕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皇帝未来c心的太子,已经不是他了。
「父皇,儿臣……」
「够了,你说得够多了!礼部,拟旨。」
皇帝此言一出,殿上众人皆躬身听旨。
「太子无德无礼,当殿忤逆於朕;昏庸无能,尽信叛臣而不悔改,今废太子封号,不加王衔,令即日迁出东g0ng,出京建府。」
终究……还是下了这样的皇令啊!曹瑞辛合眸不忍、痛心疾首,这是一个怎样多疑多思的皇帝,为什麽看不出这显而易见的y谋?
祁靖珩只是直直跪着,再不敢置信也必须相信,最後,他只是俯身叩首,没有一句辩驳……
「儿臣,谢父皇隆恩。」
跪了一天一夜的祁靖珩,站起身後险些踉跄,但他凭着一gu不服输的毅力稳住了身子,正要躬身告退,却被皇帝喊了住。
「靖珩。」
「儿臣在。」
「昨日最後一名易府余孽已擒捉到案……」
皇帝的话让祁靖珩浑身一震,据他所知,易府只逃了一个人,那就是易相之nv易妡妍,也是祁靖珩ai恋着的nv子。
「父皇一声令下,追查逆案的手段雷厉风行,怎麽可能还有余孽?怕不是又一无辜遭受牵连之人。」
皇帝直盯着祁靖珩的脸,要由他的反应来判断祁靖珩一番为易禄光开脱的言词,究竟只是一时惑於师生旧情,还是这件谋逆大案,易禄光谋的不是自己侄儿的帝位,而是学生的帝位。
祁靖珩虽然贵为太子,但肃王一派可一直未曾si心,太子想提前取得帝位……也不是不可能。
「这人绝不无辜,她是易禄光之nv易妡妍,整个易府唯一逃过刑场斩刀的易府之人。」
果然是她……祁靖珩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知道求情无用,却无法不为她求情。
「妡妍她……」
「够了!」皇帝打断了祁靖珩的话,他的话他已不想再听,只想知道他这个父皇的话,他这个做皇子的是不是也不想再听了:「易妡妍难逃一si,朕要你亲自执行si刑。」
祁靖珩愕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直视殿上自己的父皇,父皇明明知道易相是他的恩师、易妡妍是他的学妹,父皇明明知道他心悦於她,曾经请求父皇赐婚,如今怎能狠下心来,要他执行易妡妍的si刑?
「父皇,儿臣做不到。」
「你长年征战沙场,杀一个人有什麽做不到的?就算你举不起刽子手的大刀,用箭来s也行,朕要看见的是易氏余孽伏诛。」
「父皇,这与上阵杀敌不同……」
「易禄光谋逆si不可恕,此等罪臣与你上战场杀敌有何不同?莫非……这谋逆一案,你也脱不了关系?」
「父皇!儿臣此心昭昭若日月。」
「既然昭昭若日月,就亲自执行易氏nv的si刑向朕证明你的忠心。」皇帝看出他的犹豫,要他莫做傻事:「靖珩,你种下的因,是善果是苦果你的母妃也得与你一同吞下,朕希望你……别选错了路。」
竟是拿母妃的x命来威胁他吗?一个是他的最亲的亲人,一个是他最ai的人,叫他如何选择?
许久的沉默,皇帝难得耐心,两人进行着无声的角力,直到祁靖珩败下阵来。
他不能害了母妃,他的选择只有一种……
「儿臣……遵命。」
十三岁就在练兵场上打滚,十六岁便在沙场上叱吒风云,十九岁便战功彪炳被封为太子的祁靖珩,只做了不满一年的太子,因为为罪臣辩护,最终落得连王衔也无、兵权被夺,只带着数百府兵离开京城邺平城,到端州长陏城建府。
若他还有王衔,端州应与其他出京的皇子一样作为祁靖珩封地,但就因为他被夺了王衔,他在端州并无实际的掌控权,至多……就是一个在端州定居的京中显贵而已。
他军中副将等一g手下誓si追随,又是百人之数,他是所有皇子、军侯中拥有最多府兵的一个,但已经被皇帝放逐的人,没人认为他能再起风云了。
祁靖珩如被放逐一般离京,但皇帝倒也把他的能为利用得彻底,分派给他训练端州地方驻军的工作,可却没有给他实际的兵权。
祁靖珩离开邺平城已有大半年,如今邺平城里依旧风起云涌,只是祁靖珩已经永远退出权力核心了。
一年前易禄光谋逆一案,一直到月余前终於彻底结束,这一年的时间,除了皇十二子及其母妃惠妃,其余易禄光的亲族尽诛,邺平经过了一番血腥扫荡,如今,曾经势力如日中天的易氏一族已式微,就连废太子一派的人都陷入了噤若寒蝉的境况。
不过,随着最後一件谋逆同党案落幕,邺平城的百姓终於松了一口气好好的过了一个年。
被圣旨敕令出京的祁靖珩,依例一年只能在年节与众离京皇子一般奉诏回京过年一次,但因为祁靖珩还领着练兵的差事,所以他每年固定於秋节前也得回京呈上军报,春节与秋节,是他唯一可以返京见自己母妃的机会。
此番入京看见母妃安好,这是祁靖珩最安慰的事。
一年前他为易相陈情一事他至今不悔,唯一让他感到後怕的是母妃的安危,所幸母妃虽遭他牵连被废去了贵妃头衔,但至少父皇还不冷不热的待着,她虽然身处犹如冷g0ng的g0ng殿,但後g0ng里的人倒也没敢为难她。
出京回了长陏城,祁靖珩快马加鞭回七皇子府,要说京里母妃是他唯一的牵挂,那麽长陏城里他唯一的牵挂,就是七皇子府里的「她」了。
祁靖珩一行人回到了七皇子府门外,七皇子府里侍仆已经齐列等待,祁靖珩下了马,就听见七皇子府侍仆齐声请安。
「奴才恭迎七皇子回府。」
「奴婢恭迎七皇子回府。」
祁靖珩只是扬手让众人免礼,便昂首由侍仆面前走过,是亲信也是祁靖珩最高副将的言旭晓则近身在後方跟随,前方等待已久的乃是祁靖珩的三名亲信之一,七皇子府总管杨政伯。
祁靖珩走到杨政伯面前停下脚步、一言不发,杨政伯对着齐列两旁的侍仆们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
「是!杨总管。」
直到众人鱼贯退下,祁靖珩才问了:「她呢?这两个月来还好吗?」
「回七皇子,皇子妃和平常一样。」杨政伯无法对那行屍走r0u一般的nv子评说一句她很好,但又怕实说了只是徒惹七皇子难过,只能老实的表达。
祁靖珩这两个月奉诏回京,最担心的就是妻子,所以明知道她不会有事,否则杨总管早派人告知,但还是想再问一句。
「和平常一样,就是好了。」祁靖珩没回自己的清风阁,只是大步往後宅而去。
杨政伯及言旭晓都停了脚步,他们知道七皇子是往霁月阁去了,所以识相的没有跟随。
「七皇子自从易相一案之後,就完全变了个人。」杨政伯深深一叹,他是内g0ng宦官,七皇子离g0ng前他自请跟随出g0ng服侍,他看着七皇子长大,七皇子曾经过得那般恣意张扬,即使身在高位、即使见多战场杀戮,但耿直高洁的心x依然未变的七皇子,如今怎成了这个模样?
「我以为跟随他出生入si,我所见七皇子的冰冷已经是你们不曾见过的了,却不知道在战场上眼神都不曾有过一丝寒冰的七皇子,在面对皇子妃时,会露出如此冰冷又寂寞的眼神。」言旭晓也加入了感叹,如今七皇子的模样,根本就像还是在战场上一样。
「那是因为皇子妃对七皇子只有怨恨吧!」杨政伯望着霁月阁的方向,淡淡叙之:「而且皇子妃多次求si,七皇子守着她,日子过得如履薄冰,他不能有一丝松懈,因为一不留神,一切都可能再无法挽回,这对他来说,的确就是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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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地的侍nv手捧托盘,托盘之中放着几样jg致的膳食,奈何坐靠床上的人不言不语,似乎感觉不到身旁有人存在。
「午膳已经送到了,请皇子妃用膳。」
侍nv捧高托盘却没有得到回应,侍立一旁的杨政伯知道这是七皇子最关心的事,怎能不完成任务。
他接过了侍nv手中的托盘放至一旁几上,挥手要侍nv退下,直到再无闲杂人等,这才幽幽开口。
「十二皇子由京城来了,因为十二皇子见过皇子妃您,所以七皇子假称皇子妃病了不能见客,这几日要招待十二皇子,怕是不能来见皇子妃了,七皇子交代,若不是他喂您您从来不肯吃,要奴才们即便求您都得让您用膳。」
杨政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知道他的话不够引起她的情绪,他顿了顿,决心说出一些七皇子无法自己开口说出的话。
「皇子妃可知逆臣易禄光之nv是怎麽si的?」
床上的人似具人偶一般,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波动了情绪,淡漠的脸庞上看不出对这话题有一丝丝兴趣。
「可能连易氏nv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麽事。」杨政伯顿了顿,才接着说了:「陛下下令七皇子亲自执行易氏nv的si刑表示忠心,七皇子当殿抗旨,怎奈陛下以贵妃娘娘……喔!不!现在是德妃娘娘了,陛下以德妃娘娘的x命要胁七皇子别选错了路,七皇子才不得不接下了执行易氏nvsi刑的皇命。」
床上的nv子眼神一瞬,望着纱帐的视线似乎不再空洞无神。
「七皇子执刑的箭镞是改造过的,只要事先在易氏nvx口处多加两块皮裘,箭镞入t不伤及心脉,七皇子事先安排好了一切,以一nvsi囚屍身代之,易氏nv才得以存活。」
nv子终於缓缓动了,纤细的手指这几个月来消瘦异常,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了自己的x口,好似还能感到当时的痛楚。
「皇子妃可曾想过,为什麽奴才们皆称七皇子为皇子而非太子?」皇子妃在狱中、在床上养伤待了太久,很多事她并不知道,杨政伯知道她非知道不可,否则她永远不会原谅七皇子:「七皇子当殿为逆臣易禄光讨保惹怒了陛下,被废了太子封号、不加王衔,逐出京城。」
床上的nv子、祁靖珩的皇子妃、逆臣易禄光之nv易妡妍,倏地抬起头来,终於发出了声音,因为她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声音还带沙哑。
「你说……他做了什麽?」
那个她以为不肯为父亲作保,只想保住自己太子之位的男人,为父亲讨保被废了太子之位?
「奴才说……七皇子如今不是太子了,连个王衔也没有,陛下为了断了七皇子对易氏nv的念想,要七皇子速速挑个nv子娶了,所以为了与皇子妃您在一起、为了保住皇子妃您,七皇子假造了您的身分娶您为妻,七皇子做的这一切一旦被发现那可都是欺君之罪,但七皇子还是做了,只因为想与皇子妃您在一起。」
「这……怎麽可能?他与肃王斗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成为太子了,为什麽要放弃?」
「皇子妃可记得您小时曾对七皇子说过什麽?」
她对他说过的话太多了,多到她不知道哪一句话与这件事有关?
「皇子妃小时曾对七皇子说,您不喜欢易相每日面对陛下都那麽戒慎恐惧,您说身为陛下应该一心只愿江山繁华、百姓安康,而不是多疑多思、玩弄权术,这话皇子妃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