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这一个月里梅璟然趁着夜色偷偷来了麟德殿好几次，害得洛玉总要找不同的理由糊弄他的师父，还好苏德修的注意力一直在圣蝎使身上，对他的这些小动作没有细想。
寒冬中的一天飘起鹅毛大雪，幽兰殿乱成一团，内外都喊着兰昭仪破水了，孩子就要生了。洛玉正在长生殿陪苏德修喝茶，听到这消息，不由得说道，“生孩子那么疼，看这次疼不死他！”
苏德修本来心情有些烦躁，听了洛玉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孩子气。”
洛玉还是心善，只说让那兰昭仪疼一疼，苏德修却是盼着对方难产，最好母子俱亡。他不是个天性恶毒的人，只是那天一教的圣蝎使不择手段，率先对他的孩子动手，怀孕以后也不消停，日日派些毒蝎毒虫来长生殿附近与他斗法。若不是他从教中得了些助手，还真防范不过来。
“走吧，我们去看看。作为皇后，我还是要去关心一下的。”苏德修带着洛玉一同往幽兰殿去了，不过他们并没能靠近产房。守卫的都是天一教弟子，似乎生怕他此时做些什么害了威兰，找出各种借口将他堵在了殿门口。苏德修哼了一声，倒也不坚持要进去，施施然又回了长生殿。
“真是的，我还没下作到趁别人生孩子的时候下蛊。不进去也好，我还怕他们设下陷阱害我呢。”苏德修吃着甜点生气地说道。
“就是，师父难得好心，他们还不好好领着。”洛玉跟着说道，也拣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他们闲来无事就坐在长生殿里闲聊饮茶，时不时让宫女去打听下幽兰殿的消息。等到天黑点灯，威兰都没成功将孩子生出来，他们师徒二人也睡不着，既想知道他能否将孩子顺利生下来，又想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
等到深夜打更，洛玉都靠着苏德修眯了一觉，才有宫女前来通报，说是兰昭仪刚诞下一名小皇子。
“居然也是个皇子！算他运气好。”洛玉咬牙，这又要让天一教高兴了，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连着梅璟然一起痛骂。
“偏偏是个皇子”这下苏德修心里也不踏实了。若威兰生的是公主也就罢了，生的是皇子，天一教必定要扶持这个孩子争太子，不停地给他和梅修墨找麻烦。
事情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威兰这孩子一出生，天一教就开始在朝中活动，笼络朝臣，为其造势。今天说什么兰昭仪怀孕的时候梦到金龙入怀，明天散播消息说太子命犯紫薇星。这孩子还没有满月，兰昭仪就已经翘起了尾巴，满脸都是得意之色。这所有的一切都让苏德修忍无可忍，杀心顿起。之前他还按捺着脾气想在宫廷斗争的范围内用合理的手段击败对手，如今他已明白，拖延下去只会让威兰羽翼渐丰。
“事到如今，只有斩草除根，才能安享太平了”苏德修下定了决心，紫眸中尽是冷意。洛玉看着这样的苏德修，感觉到一丝陌生和害怕，他不安地问道：“可难道我们要对一个尚在襁褓里的无辜婴儿动手？那样不就成了和天一教一样”
“你别担心这件事，洛玉，让我来处理就好。”苏德修不想将他善良的徒儿牵扯进来，以免他良心不安，“你什么都不需要管，也别多想。”
“师父…真的吗？”洛玉看着苏德修冷酷的神情心跳都加快了，他又多问了几句，但全被苏德修搪塞过去，只好叹着气回到麟德殿。
这些天苏德修故意晚睡，餐食也吃得较少，他本身孕期反应就大，这样故意糟蹋身体不出一周，气色就越来越差。洛玉忧心地去探望对方，苏德修也只是告诉他没事。长生殿的宫女太监将皇后抱恙的消息散播出去，这令威兰更是得意，心中只想让苏德修的这一胎流产了就好。
苏德修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这足够可怜但不够美。他心知要让男人心疼该怎么做，于是他略微修饰了眉眼，让自己的睫毛纤长、眼眶看起来微微发红，嘴唇也涂了一层透明的脂膏，色淡却莹润。苏德修弯起嘴角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容，很快又收了起来。接下来他穿上最朴素的衣服，头发全都自然散落下来，只系一根紫色飘带。
梅璟然听说苏德修抱恙正想去看看望，谁知对方竟主动来到了紫宸殿。见苏德修孱弱憔悴一身素服的模样，他吓了一跳，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走了过去。还不等他开口，苏德修突然郑重地伏身对他行了一个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梅璟然从未见过苏德修这样，赶紧伸出手想扶他起来。“地上凉，你着凉了怎么办！”
“我想求陛下一件事情，请陛下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苏德修并不起身，垂下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干嘛用宫里那套繁文缛节呢？我在你面前，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罢了。”梅璟然越发不安了，硬是将苏德修拉起来抱进怀里。“只要是你的请求，我全都答应。”
“请陛下即刻下旨，遣送我和宸妃出宫，永远都不得回来。”苏德修淡淡地说。
“这是什么胡话！”梅璟然闻言将苏德修抱得更紧了，“你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动了这种心思？你不要孩子们了吗？”
“如果我还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和孩子骨肉分离。”苏德修抬眸看向梅璟然，眼中有几分委屈和怨怼。“兰昭仪生了皇子，如今孩子还没有满月，天一教就已经咄咄逼人。前朝的事情也不是皇上一个人就能左右的，来日与其被他们陷害逼迫，不如现在就废了太子，放我和梅修墨一条生路吧！”他说着说着，眼中落下一滴清泪来，看着叫人肝肠寸断。
“不行！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梅璟然伸手拭去苏德修的眼泪，心中对自己宠幸威兰感到万分后悔。他本来只是想逗苏德修吃吃醋，只是想用一个相似的替身弥补一点小缺憾，谁知道竟会让苏德修这么不安。“我现在就废了他的位份，让他出宫去！”
“只是他废了位份有什么用？他的孩子还留在宫里，那个皇子才是天一教真正的筹码。”苏德修虽表现得伤心，内心确实无比的清醒理智。“要解决我和梅修墨的困境，只有一个办法杀了三皇子。”
“德修，你说真的！？”梅璟然大惊，他看着苏德修眼中的决绝，知道对方没有在开玩笑。虽然他对威兰没有什么真感情，但这可是他的亲生儿子，流着他的血。梅璟然十分犹豫，盯着苏德修苍白的脸思量再三，还是让大太监去幽兰殿将三皇子抱了过来。
这个襁褓中尚未满月的孩子还没有一臂长，皮肤白皙，头上刚长出来点黑色的头发，双眼闭着正在睡梦中。两人无言地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后，苏德修从大太监手中接过了孩子，让仆人们都退了出去。那孩子换了个人抱，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突然醒过来哇哇大哭。
“哭什么，不许哭！”苏德修凶狠地说道，扯过襁褓就要捂住婴儿的口鼻。见到那孩子墨绿色的眼睛，梅璟然的人性挣扎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握住苏德修的手腕，阻止道：“这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是皇家的后代……”
“不要阻止我！”苏德修用力想要甩开梅璟然的桎梏，他吼道：“不除掉他，我们师徒早晚会死在他手上！难道……你希望死的是我吗？”最后那句话他说的一字一顿，神情也极为可怖。梅璟然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苏德修重新捂住了襁褓。
“不，不……让我来！”就在孩子哭声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梅璟然一把抢过襁褓，大手掐在了婴孩脆弱的脖颈上。苏德修毕竟还怀着身孕，造了这种杀孽对他养胎绝不是件好事。梅璟然想到苏德修腹中的孩子，那才是他期待的孩子……他顿时下定了决心，手上用力，活活掐死了威兰给他生的孩子。
听到孩子的哭声彻底消失，苏德修和梅璟然都愣了片刻。一时间室内很安静，他们面面相觑，目光颤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刚刚居然做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还是苏德修先反应过来，他用颤抖的手抱过孩子的尸体，跌跌撞撞走到门口，对守候在那里的大太监用镇定的语气吩咐道：“送回幽兰殿去吧，就说三皇子身体虚弱暴病早夭了。”他已经害死了这个无辜的孩子，那就必须将他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看梅璟然的样子，杀了这个孩子一定会让他对威兰心生愧疚，不趁现在除掉威兰肯定会后患无穷。
梅璟然没来得及阻止，他还有些恍惚，前世听说绝情谷谷主心狠手辣连亲儿子都杀，轮到自己才晓得其中滋味，威兰甚至还爱慕着他……
“那孩子兰昭仪看到孩子的尸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梅璟然不知道为什么苏德修毫不遮掩，还要把明显有问题的尸体送回幽兰殿。出于对苏德修的保护，他开口说道：“你快回长生殿去，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背负骂名！”苏德修走回来握住梅璟然的双手，语气沉痛又带着几分蛊惑地说道，“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威兰有什么怨气都可以冲着我来。陛下，你放心，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我会铭记于心。”
看着苏德修楚楚可怜的模样，那双通透的紫眸里全是自己一个人的影子，梅璟然片刻前的动摇已经消失不见。他搂住苏德修的肩膀，嗅闻着对方长发里幽幽的香气，语气坚定地说道：“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后悔。”是啊，他已经为苏德修杀死过嫡亲的兄长，现在不过是多杀一个孩子罢了。弑亲的罪名早已有之，已经不在乎多一条少一条了。
幽兰殿中，威兰正躺在床上看侍女们清理尿布。他的儿子被皇上的贴身大太监接去紫宸殿享受父子天伦了，他忍不住幻想梅璟然看到他们的儿子会做什么样开心的表情，会起什么样的名字。他很想念他的丈夫，如果梅璟然不是接走孩子而是亲自过来看望他们就好了就在此时，梅璟然的贴身太监返回了幽兰殿，手里还抱着三皇子的襁褓。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威兰笑着问。他伸出手臂想要接过孩子，可那太监却没有动，脸上细细密密的全是冷汗，表情极其古怪。威兰的笑容消失了，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瞪大眼睛着急地吼道：“快把孩子给我！”
“昭仪娘娘，请节哀，三皇子身体虚弱不幸暴病早夭……”大太监话还没说完，躺在床上的威兰就跳起身冲了过去，他月子还没坐完本不该下床的，可这…这怎么可能！他的孩子刚刚走前还健健康康，到底…他掀开襁褓一看，孩子双目紧闭脸色发紫，细瘦的脖颈上明晃晃的指印淤青。这哪里是什么暴病而亡，分明就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谁让你把三皇子送过来的，谁！”威兰一把抓住大太监的衣领，声音尖锐地质问道：“紫宸殿里一定还有别的人，告诉我他是谁！”他不相信梅璟然会杀死自己的亲儿子，梅璟然或许根本就不知情。
那太监哪里敢说是皇后，只抖如筛糠地站在原地，嘴唇颤抖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可看他的神情，威兰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不是皇后，是不是苏德修！这个毒妇，我现在就去找他，我要杀了他给我儿子报仇！”威兰双眼血红，眼泪已经流满了脸，抱着儿子冰凉的身体风一样冲出了幽兰殿，径直向紫宸殿奔去。
“苏德修！滚出来！”远远地苏德修就听见外面传来威兰的怒吼声。他刚刚已经在侧殿简单梳洗过，挽了一个灵蛇髻，看起来妖艳美丽。而与侍卫厮杀后狼狈冲进紫宸殿的威兰则是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果然是你我要杀了你，把你千刀万剐，丢进万蛊池炼成尸人，给我的儿子报仇！”威兰掌心冒出绿色的真气，剧毒的化骨掌直朝苏德修面门劈来。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梅璟然见状立刻上前，抱住苏德修往旁边闪躲，威兰这一掌抓在了梁柱上，红木的柱子立刻被腐蚀出一道道清晰的指印。
看到梅璟然，威兰心中又痛又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梅璟然到了这一步还不处罚苏德修，反而维护这个贱人。他跪倒在地高高举起儿子的尸体，声泪俱下地控诉道：“陛下，你看看我们的儿子，他死了！他被苏德修谋害而死，他还没有满月啊！”他的声音字字泣血，全是一个母亲的心碎。“儿是娘的心头肉，我拼死才生下来的求皇上给我们的孩子报仇，处死这个胆大包天的恶毒贱人！”
梅璟然皱眉看着威兰。说实话，看着这张他移情过的脸露出如此伤心欲绝的表情，他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但怀中的苏德修才是他真正所爱的人，他绝不可能让别人威胁苏德修的性命。
“是我杀的。”半晌后梅璟然艰难地开口说道，“这件事与皇后无关。”
威兰愣住了，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梅璟然，呆呆地问道：“你杀了他？你为何要杀了他？”
“自从他出生，天一教就不安分，打着三皇子的名号结党营私。”梅璟然狠下心说，“说到底这都是你的错，是你们让朕失望在先。”
“可，可他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即便陛下觉得我们哪里不对，大可以处罚斥责甚至贬官。他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就直接杀了他”威兰完全不能理解这个逻辑，他抱着孩子的尸体发了会儿呆，仍然坚持说道：“一定是皇后蛊惑了你，是苏德修这个贱人干的！”
“朕念在你丧子之痛，今日就不计较你口出狂言。你回幽兰殿去，好好反省吧。”梅璟然说道：“来人，把兰昭仪带下去。”
“不！我要杀了他！今天我和他只有一个能活！”威兰双眼血红，不顾自己身体强行运功，双手都带着青色的毒雾，毫无章法地朝两人扑过去。
“放肆，你敢行刺！”梅璟然本不想动手，但威兰根本不听劝阻，仿佛彻底疯魔了般，他若不还击根本没法制止。于是在威兰扑上来的时候梅璟然用凌波微步闪身避过，运起内劲一招摩诃无量掌直击威兰胸口，将对方击得倒飞出去。
“咳咳咳唔……”威兰伏在地上嘴角满是鲜血，他悲痛欲绝灰眸中尽是仇恨不解，他艰难抬头直直注视梅璟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厉声控诉，说道：“我居然会爱上你这样一个瞎子，不仅眼睛瞎，连心也是瞎的！看不见真心爱你的人，认不清身边的妖魔鬼怪……”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呕血，怒道：“昏君，是你亲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把孩子交给你这样一个野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