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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 西厢之争

 

双屿的走私贸易,还继续在进行。不过,抢来的东西所占份额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货物堆满了市集,其中有许多都沾了鲜血!而粮食却越来越贵!

李彦直到达这里之后才发现,大部分私商都远没有自己料得长远,或者是条件不允许——他们居然都没屯粮!

因此浙江和南直隶的私商群体的缺粮情况,比李彦直预想中更加严重!李彦直本来还希望许栋、王直能帮自己筹到一些粮饷,但来到这里一看之后便再不存期待了。他在双屿没有公开露面,秘密见了见李光头就离开了,将船队开到普陀山。

普陀山与双屿距离甚近,这里是观音菩萨的道场,据说在大宋元丰年间,倭人入贡,以观音菩萨灵异,便欲迎其法相东渡,不想到了普陀山一带,海面上竟生出铁莲花来,船不得行,倭人恐惧,都道:“此是菩萨不愿离开中土。”便归还观音法相,普陀山亦因此名声大播。发展到今天,普陀山已成为中土佛教四大名山之一,虽然位处海上,但各地信徒不分男女僧俗,千里而至者络绎不绝。

出海的人,大多信命且敬畏神佛,中国沿海水手普遍信封的女神妈祖娘娘,据说也与观音菩萨有关(其中一个传说就是妈祖降生时观音曾托梦)。在东海局面还算和缓的时候,普陀山也受过海盗大首领们的保护,私商繁荣、海贸发达的同时,东则日本,北则朝鲜,西则大明本土,南则南海诸国,来普陀山朝圣的人不减反增,只要交过了买路钱,敬香道路的安全也是可以保证的。

但到了近日,这个有神迹传说的地方也逃不过海盗势力的侵袭。李彦直本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歇脚,不料来到普陀山之后才发现有帮蛮驴在这里胡作非为!普陀山上的庵堂寺庙已被攻破了三四所,其中更有滞留香客被抢劫,尼姑与女香客被凌辱的也不在少数。

李彦直听到消息后怒道:“这帮楞头青,连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么?”

张岳道:“最近形势不好,大家自保都难,就顾不得那么多‘闲事’了。要不我们另外找个地方?”

“笑话!”王牧民冷笑道:“在这东海上,只有人家避我们的,哪有我们避人家?三公子既想到普陀山歇脚,我们把闲杂人等轰走就是了,也算是给观音菩萨清扫一下门庭!”

李彦直便默许了,王牧民更不客气,开炮就将那伙海盗给轰走了,又带了人上岛剿灭海盗,岛上诸寺庙庵堂正都惶惶不可终日,忽见天上掉下来个救星,个个都合十称颂观音菩萨慈航普度、法力无边,又四处打听,要看观音菩萨派来救人的这个凡间使者是何等样人。李彦直不愿声张,对外只称是福建的一个孝廉,代母亲来普陀山还愿,见有贼寇盘踞佛门清净地,便顺手将之扫除。诸佛子信众听说,纷纷合十称颂不已。

普陀山本不大,在僧尼信众的帮助下,王牧民花了不到一日便将全岛匪患清理干净,或擒或逐,却也不用李彦直操心。张岳熟悉门路,打听得普济寺尚未遭劫,便迎了李彦直从莲花洋登陆,要到普济寺歇息。

普济寺的和尚听说,由主持率领了亲自出迎。本岛已经被海盗围困了半个月,香客都断绝了,若是李彦直再迟来数日,说不定连这座寺庙都要被海盗占作巢穴!因此满寺僧侣都对这位凑巧来到的李孝廉十分感激,主持是千恩万谢,直将他当罗汉来拜,李彦直却让众僧无须忙碌费事,“只要给我个清静厢房就行了。”

主持便请他们一行到东厢歇脚,这次来普陀山,李彦直身边除了王牧民外,还有张岳和林道乾随行,张岳在宁波海面上士地头蛇,这普济寺也曾来过,听了主持的安排,不悦道:“你普济寺的厢房中,西厢才是首选!虽然三公子不计较,但你们藏优推劣,这就是普济寺的待客之道?”

主持大士惶恐,道:“张掌柜容禀,不是老衲以劣待客,实是西厢刚好有香客住着,这伙香客,是户官宦人家的女眷,原本住在左近的福云庵,海盗忽然掩来,那福云庵被破,那伙香客的管家护卫保着女眷从后门逃走,连夜逃入本寺,当时情况危急,我也不好不收留。他们入寺之后,一直就住在西厢,也没少了本寺的香油,所以……”

他还没说完,知客僧见张岳不耐烦,连使眼色,暗示主持眼前这伙人不能得罪,主持会意,赶忙道:“老衲这就去请她们挪一挪。”

张岳点头道:“这才差不多。”

其实东厢西厢,李彦直也不甚计较,但属下既帮自己争取他也不阻拦,先到后园亭子里坐下,与张、林商议公事,张岳因问李彦直此次来双屿的缘故,李彦直便先将福建那边的形势说与张岳知,朝廷和士绅已决定打击海盗,这可是士林高层的大秘密、大动态!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无法知道得这么确切。张岳听得头皮发麻,道:“那可怎么办?”

“这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准。”李彦直道:“不过在严打期间,别说贸易,就是近海栖息地也会有危险!”

张岳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道乾道:“不怕!我们还有大员!”

李彦直点了点头,道:“不错。咱们身份特殊,可万万不能和朝廷产生冲突——就是形成对立也不行,所以必须提前避开。风启已经上北京了,上面一有消息传下来,若是坏消息,你马上收拾双屿的家当南下,全部都到澎湖躲着去!有多少一时的损失也顾不得了。我之前已经在都指挥使司那里为澎湖大员打好了伏笔,就算将来到任的巡抚总督如何刁钻,澎湖应该也不会被当做贼窟来打击。我不怕新来的抚督要澎湖内附也好,那样不过是给我们正名。我怕的是他要求澎湖、大员的百姓全面迁回内陆——不过以当前的情况看,福建这边根本没粮,养不起突然多出来的人口,更没足够的钱来组织迁徙,所以新官再糊涂也应该不会走这条路。估计最坏的情况,就是全面禁海,那样咱们同利的人马会断成大陆与海外两块。到时候我本人估计已经在北京或者其它地方了,大员这边就得靠你们自立自强。”

张岳道:“但是我们在海外的人实在不少!这海要是一禁,大家就都没了收入。坐吃山空,这么多人涌到大员去,那边受不受得了啊?”

“还不止是我们的人。估计到时候东海还会有一大帮人跑来依附我们,那样我们的粮食压力就更大了。”李彦直道:“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得设法替海外的弟兄们筹集到足够的过冬粮饷,否则我也没法安心北上。我这次来浙海这边,就是要召见所有店头、大队长以上干部,好好安抚他们一番,叫他们放心。这海终究不会禁得长久的,只要我们熬过去了,自有否极泰来的一天。”

张岳知道一旦禁海,身在大陆的李彦直和海外部下的联系就可能会被暂时切断,所以李彦直这次召见海外的中层干部的意义便显得非同寻常,半点也马虎不得!他和王牧民当即便下达指令,要浙海所有海外的店头、大队长以上首领都轮番到普济寺来参见。

因这次参见不是普通参见,所以地点也要讲究,不能太过随意,张岳正想着西厢那个小院子正可布置利用,不想一直等到日已偏西,知客僧才满头大汗地跑来,讷讷说西厢的香客不愿意让出来,又说那户人家的管家要来求见交涉。

张岳听得有些发火,他也不问那香客为何不让出来等细节,也不愿浪费时间去和那管家交涉,就冷笑道:“你们普济寺可真会办事!连轻重都不懂得分!”只一句话就把难题抛给了对方,且叫对方不得不尽力,至于对方怎么做他就不管了。

那知客僧知道这帮人得罪不起,一咬牙,道:“张掌柜恕罪,张掌柜恕罪,我这便去把事情办妥,就算是要动粗也顾不得了!”就去和主持说,主持惊道:“这如何使得!”那知客僧道:“使不得也得使得!这帮人可是有火炮的!若是对准了普济寺一轰,只怕菩萨都挡不住!”

那主持道:“可人家那是女眷!因为海盗突然来袭,这才滞留,若我们对人家动粗,传了出去,只怕……”

知客僧道:“就算稍损清誉,也胜过整座普济寺成了瓦砾——前年陈思盼去金光寺落脚,那边因为稍稍逆了他的意,结果当晚就被烧成了焦土!现在来的这拨,看样子比陈思盼等的势力还大!我们如何招惹得起?”

那主持无奈,道:“罢了罢了,就依你的吧。不过她们那个随行的管家,还有那两个护院,只怕也很难当啊。”

知客僧道:“左右不过三人,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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