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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次日,陈昌早早醒了,见李婠未醒,吩咐道:“叫她睡,不要吵了你们二奶奶。”又令人备下早膳,亲自去向老太太贺夫人告了饶,后自去习武温书不必多提。

至东边大亮时,李婠因昨夜未睡好起身迟了,连忙叫人捧了盆水来梳洗,口中与夏菱说道:“怎不叫醒我?”

夏菱正使几个丫头摆早膳,听了此言,心中暗笑:前儿些日子两人还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的,面对面说句话都要指使别人再说一通,今儿到又好了。打趣说道:“二爷吩咐的,可不敢叫你。”

李婠听她提起陈昌,心中暗恼。她拿帕子洗了脸,说道:“快别忙活,随意捡两样与我路上吃。”夏菱昨儿完了差事早早回房睡下了,因而不知情,问道:“老太太、太太那儿有二爷说去。姑娘这么急赤白脸地要做什么去?就是天塌下来的急事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李婠将马氏的事说了。夏菱听了骂了几个来回,也不好劝,只得捡了几样点心用帕子包了给李婠垫着。

李婠收拾妥当,带了夏菱与几个丫鬟婆子往马氏处去。梅儿迎出二门。李婠一面走,一面问:“马氏可醒了?”梅儿道:“醒了,只是人看着不太好了。”李婠惊道:“这是怎地了?”梅儿回道:“姑娘看看就知了。”李婠忙随梅儿进了屋里,只见马氏躺倒床上,眼直直盯着梁上,不说话、也不流泪,整个人木呆呆地,失了神魂般。李婠唤了几声,也不见她反应。

李婠又问:“几时了?”梅儿回:“昨儿夜半醒了就这样了,像个木偶人般,人说什么都不理,喂药也不吞咽,药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实在没法子,用勺子灌了几副药和一碗稀粥下去。”

李婠问:“大夫怎么说?”梅儿回道:“只说,‘伤了脏肺,经络不通、阻闭清窍,才致人事不知。’叫人掐人中,通了窍才会好,便照着做了,也没个要效,又请大夫来看,大夫把了脉,道了两声‘奇也怪哉’,又开了两剂药。”夏菱说:“这是心伤狠了,一时缓不过来。”几人又入屋劝了马氏一回,也不见效。

一连三四日马氏皆是如此,药吃了十几斤下去也不见动静。李婠见了,思忖道:“去叫英姐儿来陪陪她。”一个婆子领命去抱了英姐儿来。那英姐儿不过六七岁光景,久不见亲人,还未等下地,见了马氏便扑上去大哭,“妈”“妈”的一声声直叫。

马氏听了,先是眼皮一动,接着手指动动,眼睛直愣愣地从房梁上转到英姐儿身上,盯着英姐儿看了会儿,突然回过神,一手揽着英姐儿一手捶胸大哭起来:“儿啊,我的儿。”闻者皆面露不忍。梅儿道:“这哭出声也就好了。”李婠道:“再去请大夫来。”于是又延医请药,一通好忙。

马氏本是刚强的性子,吃了药、梳洗了一番,待有了几分气力,便要领了英姐儿去谢恩。梅儿、夏菱劝阻:“刚遭了大难,先修养为上,姑娘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急急地去没得辜负了姑娘好意。”马氏道:“我现今宛如火烧油煎般难熬,当时躺床上,病得起不了身,只能睁着眼睛任由别人作弄。现今好了,一刻也等不得了!”梅儿、夏菱无法,只得随她去了。

到了厅前,两人跪下,马氏道:“东家大恩,当真无以为报,只愿入府侍奉左右。”李婠上前扶她,说道:“我这可不缺使唤的,只缺为我管事的。”问她如何打算。

马氏道:“自古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他罔顾十多年夫妻情分要害我杀我,也休怪我不念旧情!”说罢,又道:“东家,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这儿女儿年幼不知事,还请东家留她几天,我办了事再来接她。”李婠应下,又叫夏菱取了自个儿的帖子来,李婠道:“也不知道你的打算,可这桩子事怕免不了经官家的手,你将这帖子拿去,也让人行个方便。”马氏没有推辞,接了又再三道谢。

李婠不再多问,只点了几个粗实婆子小厮跟着,又命人备了辆马车送她回去。马氏一径回了家,入了大门,但见两个婆子正坐在院里吃肉喝酒。两人见主人家回,面上均有些不自在。马氏见了道谢,只说:“那两人奸猾,没人看着怕早跑了。”说着从袖中拿出十几个大钱来,两婆子接了,一人说:“不妨事,都是二奶奶吩咐。”一人指了指屋后说:“那两人在柴房。”马氏于是往柴房去。

柴房中庄管事与姜姨娘被绑得结结实实,倒在草垛上。那两婆子奉命办事,只看着人不死,决没有认真伺候人的,每次只给他们一碗稀粥,放人去一次茅厕,多的任凭他们叫破喉咙也没有,两人饿得双眼发花,浑身恶臭。

庄管事见了马氏来,瞪大双眼,一时又惊又愧,又惧又怕,唤道:“翠娘。”马氏冷道:“你我少年夫妻,十多余年我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有哪处对不住你?要让你要毒死我?”庄管事哭求:“我都是听了姜氏的鬼话才迷了心窍,翠娘我对不住你。”

还不等马氏说话,姜姨娘尖笑一声,道:“可不是我说的鬼话么。我说的‘马氏那贼婆娘得了东家青眼,越发逞起威风了,不把我放眼里头’,我说的‘马氏浑身像老树皮似的,看着她那张黄脸就倒胃口,脱了裤子没个硬头”,我说的“连个儿子都生出的贱人,也不知道她练地哪门子窑子功夫,摇着屁股升这么快。’”

马氏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她下死命给了庄管事几十个耳刮子,打得庄管事落了几颗后槽牙,双脸肿成猪头。马氏骂道:“庄士仁,你娘个口中生了烂疮的野杂种,没球没卵满嘴喷粪的狗日的畜生,□□你妈——”马氏气极,加之身子没大好,双眼发黑,后退了几步,勉强扶着柴垛没倒下。

姜姨娘见此只想着将马氏气死了干净,她说道:“还不止这些,你道你是怎么得了风寒的,庄士仁这老东西天天趁你睡着了将窗柩打开,可劲儿让邪风吹你,后头给你喂药的是我,可想出下药这毒计的可不是我。”

马氏闭上眼缓了缓,上前又给了姜姨娘几个耳光,冷道:“一根藤上结不出两个瓜。你以为就能将我气死了?怕不是白日做梦。”庄管事哀道:“翠娘,我是猪油蒙了心才做了这样错事。”马氏冷道:“本想问个缘由,为何没缘故地害我,这会儿看来到没甚可问的,等着吃官司罢。”说着要走。

庄管事哭道:“我们那孩儿还小,左右这么些年才得了这一个。你将他养大罢,百年后有个摔盆的。”马氏想着此人平日里人模人样,背地里尽说些猪狗不如的话,恶心得紧,啐了他几口:“这是你庄家的孩儿,和我有甚么干系?自此后,你我就隔了死仇,我敢让他养?日后还不知他怎么害我了,怪只怪他命不好,托生在了姜姨娘肚里罢。”说完走了。

不出半日,便有差役前来将两人收押候。次日知州坐堂,勾了庄管事、姜姨娘与马氏等来审。马氏原封不动讲明了实情,庄管事与姜姨娘初拒不招认,后不等重刑便吓破了胆子,将前后因果全倒了出来。

原来这姜姨娘原也是大户人家丫鬟,在原府邸妄图攀高枝,被太太发卖出去,转而被人牙子卖到了梁州。她自认识字,见过大世面,如今只做了这小小商人的妾氏,心中自是不平。但奈何卖身契在马氏手中,不敢轻举妄动。

前些日子她生了一子,便有了三分底气,又见庄管事日日歇在她房中,便起了心思,初时只言语不尊重说了两句马氏闲言试探试探,后头见庄管事也没多话,言语越加放肆起来。

偏生你道怎地,这庄管事原先与马氏也称得上相敬如宾,庄管事为人怯懦、不担事儿,大小家事少不得马氏从中周旋,日子久了,庄管事一面深感自个儿”失了大丈夫面子“,一面又觉马氏是个贤惠人。

后头为子嗣计,纳了一房妾室,这妾室容貌盛出马氏不少,且娇娇弱弱,惹人生怜,与马氏大相径庭,庄管事心自偏了三分,后头这妾室又生了一子,延了庄管事香火,心又偏三分。

再说这女子织坊一事,庄管事初时只当这是姑娘家的妄言,只将这”苦差事“易手给了马氏,没想这后头,女子织坊蒸蒸日上,”苦差“变成了”美事“,心中后悔不迭。

他见马氏节节高升,威风八面,自个儿却是个小小掌柜,叹自个儿一时看走了眼,错失了一大良机。每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妾室姜姨娘却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直说马氏不过投机取巧,那位置本就是他的,合该他去坐,直将他夸得天上头地下无的。

庄管事也起了心思。只他每每去李府门前,又畏惧李婠,踌躇不前。后头没了办法,他便“拉下脸”,与马氏商议此事。

他说得含糊,马氏只当他想谋个差事,只劝他先顾好眼前,庄管事拂袖而去,马氏深知他眼高手低的性子,随他去了。

这里庄管事只觉得马氏一言一行都看不起他,越发别扭恼怒起来,偏生日日又有姜姨娘吹枕头风,心中更是又恨又妒,随姜姨娘言语不恭,后头自个人也越发不平,肆意诋毁。

这下也是凑了巧儿,两人狼狈为奸,生出一条毒计来。

庄管事明面上温柔小意,曲意讨好马氏,背地里手脚不断,马氏事忙,只当他回心转意,并未细想。

于是有心算无心,不备怎提防?最终马氏缠绵病榻,吃了药不也不见好才有察觉,只那时,为时已晚。所幸得梅儿所救,未酿成恶果。

至此,此案已无隐情,知州秉公执法,判了两人一百丈,判流放三千里。

却说这边, 马氏一事了了,几个婆子来回话,过了二门要往正屋里去,当值的小丫头拦着不让。两方正争着, 忽见春慧掀帘子出来。春慧低声冷道:“都别嚷嚷!姑娘正睡着了, 也不见见这是什么地儿, 在主子门前大小声, 都懂不懂规矩了?”说着, 领了她们去了一花架下说话。

那小丫头委屈道:“和几个妈妈说了, 进这地儿要先进屋说一声,怎么说也不听, 硬要往屋里闯。”几个婆子道:“我几个正急着来回话,哪知这丫头拦着不让进。”春慧心中一面恶这府邸里底下人不通规矩, 一面说道:“别仗着有点差事就以为有了尚方宝剑了, 人人都要让你。这是你能硬进儿的地方?这次也算了, 下次再犯,我直接回了姑娘将你们撵出去。”几个婆子连道不敢。

春慧没理她们, 拿了几个钱给当值的小丫头,夸了她几句规矩好, 见那丫头高高兴兴地去了后,才问是什么事儿, 这事儿是个什么结果。

几个婆子七嘴八舌地说了,春慧从头到尾听了一遍, 最后取了两个银角子出来,拿了一个给她们:“今儿姑娘早预备下赏了你们两个银角子, 拿一个去吃酒罢。”几人接了,眼瞧着另一个, 春慧冷道:“至于另一个,先去找方妈妈再学学规矩,学好了再给。”说罢要回。

一个婆子忙叫住她,支吾地道:“好叫姑娘知晓,早先我几个出角门时,正遇着内厨房的六儿,她妈病了,正要去探望,也要用车。”春慧道:“这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大通,可这起子事与我家姑娘和我又没甚干系。”

那婆子忙止住嘴,接着道:“那天出门,可不巧,太太奶奶姑娘并着底下的管事媳妇都用车,我几个到了,只剩一辆宽敞微新些的盖蓬马车,余下的都旧了窄了,看起来寒碜,我们人多,就赶了那辆宽敞的走。

这六儿家根底浅,叔叔伯伯一大堆,还都个个都是势利眼,每每回去硬是要借了别人的绸缎衣裳,金银首饰来戴。这回见了,不服,硬是要这辆车来充门面。她嘴巴骂得不干净,与她就有了些口角。”

春慧道:“这么说,你们占着道理,又得了实惠,面子里子都有了,说给我听作甚?”那婆子道:“只是这六儿的妈是太太身边得用的老人,现今怕是病也好了,回了太太房里听用。我几个不怕别的,就怕她在太太面前胡言乱语就不好了。”春慧听着扯上贺夫人,冷道:“若你们当时来回话,怎么也能给个两边一个周全,就是没车子,也有的是法子劝了那六儿的面子。可你几个偏偏过了这几天才来报,打着拿我家姑娘当挡箭牌的主意,劝你们歇了这心思罢。自个儿靠山不如人,又没个眼力见,就生受着。”说罢,也没理几人哀求,回了屋里。

春慧掀了帘子进来,就见李婠披了件旧衣正坐在案头,手里头拿着账本正看着,春慧没有惊动她,自去将床铺理了,又出去叫人打水来。

李婠这时回了神问道:“外头在吵什么?”春慧将事情一一说了。李婠听了笑道:“你平日里只躲懒,到瞧不出你的厉害,现今我见也是赏罚严明的,你在这儿到屈才了。”春慧急道:“姑娘可别压我一堆事儿,没得像夏菱样,既要管着屋内妆奁箱笼,又要去外头当个执事儿人,忙得像个陀螺样得,成天连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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