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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陈昌立在窗前,月光洒满一地,他身姿挺拔,手拿着书看,听了背后脚步声轻缓,当是哪个小丫头进屋,没有回头,问道:“何事?”善舒放缓声音,细细柔柔地说道:“二爷,给您送了点心来。”

陈昌心中认定是李婠派人来示好,眉间一动,接着被他强行抚平,他心说:这点子小恩小惠半点子诚意也无。陈昌冷道:“放案上。”听见瓷器与木头案几‘磕噔’一声,陈昌摆了摆手,命人出去,只几个呼吸后,也听不脚步声离去。

陈昌以为李婠有事交代,一面书往窗前高几上一放,一面回身问道:“还有何事?”

善舒见书房空荡,无人在跟前,遂强忍心中羞怯,上前走了几步,眼中含情脉脉,口中低声唤了声“二爷”。却道陈昌见善舒口中只叫人,说不出正事,心中不耐,双眼蒙了一层寒冰,他瞧不出善舒粉面娇俏,只觉得人吞吞吐吐,他耐着性子又问道:“何事?”

善舒心思驳杂,羞怯占了八九分,只余下一两分忐忑,自是听不出陈昌口中阴冷。她想着即将所发生之事,双颊泛红,又低声唤了声“二爷”。善舒走上前去,手攀着陈昌腰间金丝玉环革带,羞怯说道:“我伺候您更衣。”

陈昌看出她心思,一时啼笑皆非。他心说:那人果真是个心冷的,别说点心,只怕问都不曾问他一句。他心中恼恨,迁怒她人,遂退后几步,冷眼说道:“明日去找你家二奶奶,打个条子,与清簟两人各取百两银子出府去罢。”

善舒一听,瞬间全副心思散去,白了脸。她忙后退几步,跪在地上,磕磕巴巴说道:“并无二冒犯之意,求二爷饶我这次。况且,请二爷看我打小伺候,虽无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这次。”陈昌心记得,每每他一问李婠,善舒便摆个脸色出来,他欲发作,也每被拦下,这会儿恼了他,他只是发了狠,向窗外喊道:“人来。”

八角凝神侯着,听此心中暗道不好,忙进屋来,袖手站着。陈昌挥了挥手,指着善舒,说道:“带下去。若下次再放人进来,你同她一一块儿走。”八角忙点头,去拉善舒。

善舒一面挣扎,一面哭道:“二爷好狠的心,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只说没犯什么大错,便撵我出去,我哪有脸面活。”

陈昌不耐,沉声道:“拖出去。”八角见善舒打小服侍也说撵就撵,更不说他了,忙将善舒拖出去。出了屋,八角小声劝道:“善舒姐不若去求求二奶奶。”善舒红着眼,还不待说话,便听房中传来一声瓷器落地之声,原是陈昌见那盘点心不顺眼,顺手扬了。

八角忙住口,往屋内去。善舒一言不发,一面落泪,一面跑了。

却说善舒行至院门, 稍平静后,找了处池水倒影,拿帕子擦了脸,她暗自揣摩, 只怕她行事冒进, 惹了陈昌不快, 才惹得人说出气话来, 待过了两盏茶时候, 气消了也好了。她如此想, 也是仗着自个儿从小伺候陈昌,仗着两人有几分情意, 自认两人也有一段情。

她心越定了些,往下人房里寻她妈去了。方妈妈知今儿事大, 不敢熄灯, 又怕人看出好歹, 遂打发了两个伺候的小丫头,也不命人值夜, 自个儿守着盏油灯等在圆桌前。忽见自己亲女善舒掀帘进屋,一时大惊, 忙起身询问道:“你怎回了?”

善舒原本不哭了,此时一听, 又扑在方妈妈怀中哭了起来。方妈妈见她眼泪禁不住直流,忙拿了帕子给她擦, 又安抚数言,善舒慢慢止住了眼泪, 两人在圆桌旁坐下。善舒哽咽着一一说了。方妈妈心“噔”地一跳,问道:“二爷当真说打发你出去?”善舒点点头, 也讲心中所想与方妈妈说了。

方妈妈瞧着外头夜色,止不住心头担忧,她是陈昌乳母,从小便知这府上二爷不是个长情念旧之人,容不得违逆。再喜爱的玩具,寻了个更好的,也必定会堆在角落里落灰,再喜哪个仆人,惹他不高兴了,也是说发卖便卖了,哪会顾及甚么旧情。

她心中忐忑,又见善舒红着眼,不好多说,想着她也是陈昌乳母,有几分情面在身,再不成便去求了太太、老太太,心也定了些。此事已是子时,不好惊动他人,母女俩打水来洗了脚,在屋中歇了一晚,一夜无话。

方妈妈辗转难眠,不到卯时,便起身,她披了外衣,在屋外叫住个刚留头的丫头,那丫头咚咚咚跑来,脆生问道:“妈妈可要热水梳洗了。”方妈妈道:“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来得正好,我这儿正有事要办,你去外书房打听打听二爷昨儿可睡好了?用了哪些早膳?可生气发怒了?”那小丫头连连点头。方妈妈回屋拿了几个大钱给她,打发她走了。

善舒这夜也睡得不安稳,她听了方妈妈说话,也起了,母女俩正在洗脸,只听屋外喧哗,顿时提了颗心,匆匆抹了脸,也顾不得梳发出了屋。

只见清簟斜散了头发,哭着跑来,见了两人,哭道:“这又哪样与我相干了?好好地做活,天上掉下口大锅,不由分说便要撵我走?你们做了‘好事’,便要硬往我头上扣?没得这般在背后阴人的。平日哪处对不住你们了,哪次二爷发火我没拦着?做了好事,好处我分不着半点,做了孽,倒报应在我身上了。”母女俩一听此言,顿时大惊,忙问出了何事。

跟来的小丫头与清簟交好,此时抹了眼泪,回道:“还在好好躺着,三七八角两位哥哥便使了个婆子来知会,叫清簟姐收拾了衣裳行礼出府去。”

方妈妈与善舒均僵在原地,豆汗如雨。清簟又哭道:“若不说出一二三来,我便去回了老太太,你们仗着身后靠山,真当府里是自个儿的了。”方妈妈忙上前去,低声道:“好姑娘,先进屋洗把脸再说话。”清簟道:“莫要拿话搪塞我,我只求你们收了这‘神通’,让我安安稳稳的罢。”

今儿陈昌一早醒了,仍旧心绪不平,便唤来三七、八角两人经办此事,尽快了解。三七、八角不敢耽误,待二门一开,便去知会了清簟。清簟自是大惊,忙出屋询问明缘由。八角不好多说,支支吾吾地说了昨儿个善舒去了趟外书房,清簟一听,便跑来了这处。

此时三七、八角守在外头,听着两人心里着急,一面不好再派人去催,一面陈昌指令又悬在头上,进退两难。两人正商量如何行事,便听院里清簟道:“我只想着其间怕有误会,先来这边,莫得冤枉了好人,可你们说不出半句缘由来,莫以为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冬姐儿,你与我一道找老太太说个公道话去!”冬姐儿便是跟在清簟身后地小丫头,她听了此话,点头便拉着清簟往外走。

方妈妈、善舒一听大惊,忙上前劝阻,院外三七、八角也顾不得礼数,急忙上前来劝,只左右也说不出内容,口中说的均是“姑娘,先听我说。”“姑娘,莫要着急”等空话来。

闹了好些时刻。方妈妈见劝不住,只得说:“怕是其间有甚误会,先去请示了二爷、二奶奶再说。”清簟只得点头。

三七、八角两人一听,忙道:“没得误会,两位姑娘出府,也不肖凑卖身钱,放出去便是自由身,并两人各给百两纹银做嫁妆,这是天大的恩典。”方妈妈、善舒、清簟三人想法相左,不听,直闹着要去求见陈昌。

三七道:“二爷温书,早有老太太下令,便是天塌了下来,也打扰不得,我们几个一去,破了例,不说能不能得个结果,倒会惹老太太不高兴,不若去请示二奶奶,这所谓‘男主外、女主内’,二奶奶开了口,这事儿也是过去了,这是一则。

二则,如今天日尚早,各个主子皆要用膳,府中上下忙作一团,此时去了,怕是惹闲气,也缺不了这点时日,不若先洗簌再去。我先去请二奶奶示下,也不唐突。”此番话合情合,在妥帖不过,三人一听,也点头。三七见此,忙转身去了。

李婠正用着早膳,听了三七回禀,说道:“这是非曲直我也断不明,且去请太太裁断罢。”三七苦着脸退下了。他指望李婠说句话,这事儿速速了结,没成想又要去太太。

他将话给方妈妈三人说了。方妈妈原是伺候贺夫人的,如今听了要请贺夫人裁断,自是喜不自胜,三人梳洗后去了贺夫人处。

方妈妈言语间只说善舒不懂事,惹怒了陈昌,牵连清簟,贺夫人听了个大概,也觉不是甚大事,只她思忖,陈昌有此言,怕是心中也决断,遂又招来三七、八角二人,问起缘由。八角那日当值,忙一五一十说了:“回禀夫人,昨儿晚当值时,善舒姐端了点心来,呆了、莫约俩刻钟,二爷便命善舒姐回了,今儿早便让两位姐姐出府了。”

贺夫人听着八角言语含糊,可心中如明镜,脸蓦然沉下去了。她本视陈昌考取功名为一等一大事,最为忌讳有人去打搅,也忌讳有丫鬟仗着有几分姿色,坏了陈昌身子,此时善舒犯了她两个忌讳,自不想费劲儿留人。又听陈昌赏了百两银子,便说道:“此等恩典,断没有收回去的理儿,收拾了行礼,出府去,自行聘嫁罢。”

方妈妈磕头,哭道:“请太太开恩,昨儿晚只心忧二爷,端了叠点心去,她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善舒也如五雷轰顶,哭道:“太太开恩、太太开恩。”贺夫人只觉人吵闹,喝命着将人拉出去。

只留着清簟一人跪在下头。清簟哭道:“太太容禀,昨儿个我并无出屋半步,求太太开恩。”

一则,清簟本是老太太那边赏给陈昌的,她自是不好管,二则,陈昌已开口,她也犯不着打他脸,遂道:“你原先伺候老太太,去问问老太太是否愿意留你罢。”清簟还想再说,又见几个管事媳妇已在门外侯着,遂退下了。

又往老太太处去。三七半道劝道:“清簟姐何必将事儿闹大,若叫二爷晓得了,都没好果子吃。”清簟道:“好果子?若我不挣一场,日后都没得果子吃了,哪管的了多少。”三七道:“若拿着银子,嫁个好人家,怕也是不错的。”

清簟道:“我在外头无父无母,只有个穷远亲,还靠我接济,来日除非买些地,蓬头丐面地下地去,不然百两银子能用几年?况且出去只能是个草芥,上头刮刮风,就倒了。”三七听后,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三人一道去了老太太处。老太太听了清簟这场无妄之灾,心道:莫不是那天叫他纳了人,他就动真格的了?这般想,她心中有几分歉疚,遂命清簟留在她这儿使唤。三七听后道:“老太太,只怕二爷那边…”

老太太听了,冷哼一声:“他那儿我自会打发人去说,他不就是不待见人,怕扰了别个,现今人留在我这儿,眼不见心不烦,那些个人要还有话说,便来找我。”三七听了,忙点头退下了。

三七、八角两人也不敢隐瞒,忙一五一十地回了陈昌。陈昌听道几人去找了李婠,问道:“她怎么说?”三七道:“二奶奶说‘这是非曲直我也断不明,且去请太太裁断罢’。”陈昌问:“只此一句?”

三七忙点头,见陈昌没其他话了,又接着说下去。陈昌听罢,另问了句:“你去见你家二奶奶时,她头上可簪着花。”三七一听,扑通一声跪下,道:“二爷,我去回话,只远远跪在里屋外头,不敢多看奶奶一眼。”

陈昌道:“难不成不晓不得,你只管答。”三七故作思索,半响后道:“是簪了花。”陈昌道:“前些儿些几处银楼、布庄都进了批货,先吩咐人别罢上,我明日去挑些,挑好了你给你家二奶奶送去。”三七忙点头。

次日, 三七前方开路,一队小厮小厮抬着数个半人高红木大箱子往院子去。到了仪门前,三七唤了个丫头去叫夏菱来。夏菱得了信儿,忙过来, 她问道:“哪来了这么多箱笼?”

三七回道:“二爷命我送来的。”夏菱忙叫了身后一小丫头去唤几个老婆子来抬, 又脚步匆匆去找李婠, 近日李婠不爱呆在院中, 爱去园子湖心亭呆着。

待寻了李婠回, 夏菱一面将事回禀, 一面将箱笼一一打开,只见箱中笄、簪、钗、步摇、钿花, 镯头等珠宝琳琅满目,绫、罗、绸、缎、绢等数不胜数。夏菱一一看去, 只觉个个精巧无双, 不比李婠常带之物逊色分毫, 喜道:“二爷人好。”春慧、冬青听闻后也进屋来,见了纷纷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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