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还想要?不呛吗?”赵樱笑着说。
廖云帆抬头,这个角度他能看到赵樱的下巴和淡粉色的下唇。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抬起头,就能够到它们。
但是廖云帆却胆怯了,他本来也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赵樱亲他是一回事,他主动去亲赵樱又是截然不同的一回事。哪怕赵樱就在面前,哪怕他现在正在和他胸膛相贴,耳边萦绕的是他稳健又有力的心跳,他也鼓不起勇气去主动贴上那瓣让他朝思暮想的双唇。
他一定是犹豫了很长时间,到最后赵樱把他推开了。赵樱的动作并不重,但是这是一个拒绝的信号。廖云帆从赵樱的胸膛中起来,赵樱走向了远处那围了整个平台一圈的栏杆处,他背倚着那些栏杆,两只手肘撑到了上面,微微偏过头看着远方。
廖云帆也走了过去,那些栏杆能搭到赵樱的胳膊肘上,但到他这里就升到了胸前。廖云帆把自己的小臂重叠摞在一起,搭上了那个栏杆。他把下巴放到胳膊上,也看着赵樱正在看的那个远方。
远处有一个高高的烟囱,灰黑色的浓烟正从里面排出。这里距离城市有大概二十千米的距离,可是虽然离得远,但是肯定还会有一些烟顺着风飘到城市里。它会带来看不见的颗粒和灰尘,沉入人们的肺底带来无法逆转的伤害。
“那是什么地方?”廖云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赵樱,因为赵樱一直在盯着那里看。
“是钢厂。每天会不断地把铁炼成钢,你看,那些货车,它们会载着成吨的铁进去,然后再把成吨的钢材拉出来。”
五颜六色的卡车像春天蠢蠢欲动的甲虫一样在工厂的大门口进进出出。
“外面是一片灰,但是里面很亮。那里面没有黑夜,只有白天。分不清是钢水还是岩浆的东西从管子里被排出来,然后统统被倒进炉子里。那会迸溅出许多火花,如果不穿专门保护服,不戴安全帽的话,是绝对会被烫伤的。”
“你去过里面吗?”
“不是我,是我爸。他在这样的厂子里干了二十多年,直到最后一天。那天应该是指令出了问题,大概是电脑的问题吧,或者是主管人?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钢水没有按照指令被倒进炉子里,而是全洒到了地面上。然后就这样,封闭的空间里的温度迅速上升,什么都没能活下来,包括蚂蚁。全都死了。”
廖云帆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樱的侧脸,可是赵樱却很平静。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呢?这栋楼?”赵樱又问廖云帆,他的意思是两个人现在脚下正踏着的这栋未曾完工的楼房。
“他都没有完工,而且,是不是有点太远了……”廖云帆斟酌着说,他也不知道赵樱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是吧,太远了吧。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又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得起住在市中心的房子的。”赵樱又看向了那个远方。那里除了那个一直在冒烟的烟囱之外,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摩天大楼的天际线。上升的黑烟盖住了其中的一部分,使得那些大楼的轮廓有些模糊。
“如果不是执着于这些房子的话,他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上班吧。我老是觉得也不一定非要住在城里,可是他却不这么认为。这可能就是,被叫做执念的东西?我小的时候,他就在城里打工,一年又一年,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然后他会说,总有一天,我们全家不会再和他分离,因为他会买下这样一套房子,哪怕在郊区。”
“可是后来的事情发生得那么快,谁都没有料到。我妈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直到追债的人找上门来,他们说,我爸在半年前向他们借了很多钱,约定现在还,可是人却找不到了。我妈和我妹很害怕,我哥说他来还债,我说还是我来吧。他不能再像我爸一样离开家了,但是我可以,我能替他做到这件事。”
赵樱又从裤兜里掏出了刚才那盒烟和打火机,他掏出一根点上。从褐色的烟头里冒出来的白烟,和远处烟囱里的黑烟竟然形成了一种呼应,这两种烟虽然颜色不同,但都是朝向天空飘。
廖云帆看着赵樱抽烟,那些烟雾也有很多飘到了他的心里,他的心此刻也是烟雾缭绕,被刚才故事里的火光烧得七疮八孔。赵樱沉默地抽着烟,他更想让赵樱说点什么,就像之前他给赵樱擦药然后对着赵樱生气那次。可是赵樱实在是太冷静了,他连讲故事时的语调都是冷的,只有此刻在酷暑中流汗的廖云帆是热的。
“让我来帮你吧。”廖云帆说。
赵樱又抽了一口手上的烟,然后说,“你只是一个高中生。”
“我其实有点钱,真的。”廖云帆想着那张能超过五位数的卡,这是他唯一能为赵樱做到的事情。
“你不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赵樱说。
这确实也是真的,廖云帆没有办法立刻就赵樱出火海之中。但是他想,有总是比没有好的,就像上一次那样,他交出了那块表,那些人就没有再打赵樱。一点钱也能缓解一时之急。
“不需要你帮忙。”赵樱把手上那根烟头扔到了地上,碾碎到了脚底。
“我真的可以帮上忙。”廖云帆跟上要离开的赵樱的脚步,有点着急地说。
赵樱沿着楼梯往下走,廖云帆也跟着他。进入到楼层里没有那么热了,可是廖云帆还是在出汗。
“廖志国现在的老婆,是不是你的后妈?”赵樱还在走着,但是突然说。
廖云帆停下了脚步。
赵樱也停了,他在十层到九层的那段楼梯上看着位于十层平台上的廖云帆。
“我妈妈,其实从来都没做过新娘。”廖云帆说出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他不想再补充说明些什么了。
“他们对你不好,是不是?”
廖云帆低头和在楼梯上的赵樱对望。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你彻夜不归他们都不来找你。”赵樱说。
“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已经没了。”廖云帆只是说。
赵樱走了上来,他又回到了十层。他牵住了廖云帆的手,廖云帆还有点懵,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说过,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赵樱把廖云帆的五根手指攥紧在他的宽大的手心之中。他就这么牵着廖云帆的双手,带着他一级一级地走台阶下楼。
这一次赵樱把步子放缓了,他耐心地牵引着廖云帆和他一起下楼。廖云帆就和赵樱并肩走着,赵樱下一级台阶,他也跟着下。他们之间是同频的。
到了楼底,赵樱还牵着廖云帆的手没放。两个人又回到了那片草地上,他们走到了那条河和那根埋在土里的电线杆附近。赵樱突然说,“那支舞我们还没跳完吧。”
“哪支?”廖云帆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在热带里跳的那支。你忘了?你第一次来热带的时候。”
“啊……”廖云帆怎么可能会忘,就是因为那支舞,他知晓了自己喜欢赵樱的心情。哪怕他把自己的名字忘掉也不可能忘记那支舞。
“现在来跳吧,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赵樱一只手牵着廖云帆,另一只手轻轻地搂住了廖云帆的腰。廖云帆还记得所有的舞步,他和赵樱一样都没有忘记。然后他们开始缓缓地跟着那只存在两个人脑海里的音乐舞动。神奇的是,并没有一个人跳错拍。
赵樱笑得很开心,他好像很满意廖云帆的舞蹈。“你竟然没踩到我的脚。”
廖云帆也跟着笑,他看着赵樱的眼睛和那颗迷人的小痣,在此刻淡金色的夕阳照耀下,赵樱深黑色的瞳孔竟然变得透亮。那双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廖云帆再靠近一点,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身影。
于是他更靠近了一点,在舞蹈的后半段。廖云帆脚下继续跟着赵樱的步伐旋转,但是双眼里却看不见别的,只有赵樱的瞳孔和眼下痣。他看着赵樱的眼睛,也能看到自己。他有点被这眼前的情景给迷惑到,赵樱的眼里竟然全是他?他又靠近了一点,去验证这个猜想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就快贴近到赵樱的胸膛,在倒数第五拍的时候。
“跳舞要认真。”在倒数第三拍的时候,赵樱说。
可是在倒数第二拍的时候,一直表现良好的廖云帆还是踩到了赵樱的脚,因为这一次失误,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向旁边歪斜倒去。不过赵樱的反应要更快,他捞住了廖云帆倾斜的身体。
于是在最后一拍的时候——这舞总算跳完了,廖云帆庆幸于自己只犯了一次错,他定格在最后的动作上,赵樱的手还放在他的腰上,他的手也在赵樱的胳膊上。赵樱还在看着他,那双眼睛都没眨。
这次是廖云帆向前吻住了赵樱的嘴唇,他微微地向上抬起头,柔软的嘴唇触上了赵樱的下唇。那只本来放在赵樱胳膊上的手,也顺势滑下。像赵樱此刻对他做的一样,他也搂住了赵樱的腰。这是一个拥吻,温柔的、缠绵的、悱恻的,在夏季的草地上,在废弃的大楼边,这是一个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无人知晓的吻。
“终于有了点成果。”在廖云帆被吻到喘不上气的间隙,赵樱离开了他的嘴唇,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再多教我一点。”廖云帆不愿离开那两瓣柔软的唇,他迷离着双眼,又向前紧紧地贴上了。
一只本来落在两人身边,在草地上啄食的乌鸦突然像受惊了一般尖叫着冲上天空,它在低空盘旋了好一阵,然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它朝着河对岸的城市那边飞去,在这个高度看去,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廖云帆和赵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乌鸦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要飞去哪儿,它只是盲目地飞着,根据风向的指引,或者等待命运的降临。
7月6日是周六,廖云帆哪儿也没有去,他就窝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写作业。但是他已经和赵樱约好了,周日晚上赵樱会带他去“蓝境”。蓝境是个什么地方,廖云帆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是赵樱喜欢的地方。于是他也在心里暗暗期待着。
临近期末考试,廖云帆的作业数量也开始变多起来。数学老师一个人就留了三张试卷,数学其实是廖云帆最擅长的学科,但是这几张卷子颇有难度,花了他很多时间。他从早上七点一直写到了十一点钟。在他的卧室房门被人敲响的时候,他正在叼着圆珠笔头思考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
“来了。”廖云帆在那阵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放下了圆珠笔,他有了一点思路,但是不得不去开门了。他猜门外应该是要给他送午饭的吴妈。他打开了门,结果外面站着的是廖星澜。
廖云帆一下子呆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廖星澜。廖星澜就像平常那样,穿着那身他经常在家里穿的短袖t恤和短裤,只是他的手上提着一个塑料盒。廖云帆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吴妈经常给他送饭时用的饭盒。
“你来干什么?”廖云帆问。
“你没看出来?我来给你送饭啊。”廖星澜说,把手里的饭盒拿到廖云帆的眼前晃了晃。但是廖云帆还是紧握着卧室的门把手,半个身子也挡在门前,没有想让廖星澜进去的意思。
他不让廖星澜进,廖星澜也不走。两个人就这么在门口面对面地对峙着。
廖星澜倒是很放松,可是廖云帆却越来越紧张。廖星澜平白无故地找他来干嘛?他竟然来给他送饭,他知道吴妈一直偷偷给他送饭这件事了吗?吴妈现在在哪儿?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可是不管廖云帆拒绝的意思有多强烈,廖星澜就是不走。到了最后廖云帆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让他进来了。
廖星澜进去之后,先环视了一下卧室的四周,然后把手上的饭盒放到了廖云帆的床头柜上。这时他突然扫到了廖云方放在床上的数学试卷,他很好奇的低头看了看。
廖云帆仍然站在门口没动。廖星澜扫完了那些试卷,也没说什么,但是眼神却变得有点冷。他把一只手插进裤兜,对着还站在门口的廖云帆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和谐相处。大人的事是他们的事,和我们无关。”
廖星澜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廖云帆像白日见鬼了一样盯着他。一直以来,廖星澜对他的态度都是和陈凤仪是一样的,那就是把他当成彻头彻尾的空气。
还有一件事是,廖云帆刚来到翠亭雅苑的时候,他由于太过于害怕而躲在了衣柜里。廖志国发动所有人一起找他,没有人能找到他在哪。可是刚放学回来的廖星澜轻轻松松地就闯入到了他的卧室,打开了那个衣柜门找到了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廖云帆觉得廖星澜不知为何,身上带有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恐惧感。
可是此刻的廖星澜却在他的面前说,“我本来就应该叫你哥。”他一改之前对廖云帆那股咬牙切齿的态度,把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很平常,就像什么自然存在的道理一样。
“我是你的弟弟,对吧?”廖星澜竟然还笑了。
廖云帆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可是从来没敢把廖星澜当成过他的弟弟。哪怕他比他小了自然年份意义上的一岁,科学意义上的十个月。
廖星澜踱步到了他的面前,廖云帆抬眼看着他,虽然他比廖云帆小但是却比他高。他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虽然身体里可能流着一半相似的血。
“你总是这么害怕,这么胆小。我可什么都没做。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相处的,怎么样,哥?这也是爸的心愿。”
廖云帆低下了头说:“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没有吵过架,所以你也不必一定要叫我哥。我知道其实你不想这样……”虽然他和廖星澜的关系算不上和睦,但是廖云帆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在翠亭雅苑被当成空气总比在五中当成靶子强。
“那可算不上和睦相处啊,哥。”廖星澜又叫了他一声“哥”,“你看我们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每天连话都不说一句,这可算不上是什么兄弟俩吧。”
“那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也叫你“弟弟”吗?”廖云帆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个称呼,却总感觉浑身不对劲,这个词好像天生就和他的嘴,或者和面前的廖星澜是冲突的。
廖星澜又笑了,他的笑容也让廖云帆捉摸不透。廖星澜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状作轻松地靠在了门框上。
“你太过于勉强的话也可以不用这么叫我。我想说的只是,我们平时应该多说说话,多拿出时间相处一下。”
要说什么话,该怎样相处呢?这可是比一个称呼更难的问题。廖星澜好像看透了廖云帆心中所想一般,继续说,“你想不想和我玩游戏?我有很多两个人可以玩的游戏。”
“什么样的游戏?”廖云帆问。
“你过来就知道了。”廖星澜从门框上起来,抬腿就向前走。廖云帆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上了。因为如果他不跟上的话,好像廖星澜并不会善罢甘休。
他被带到了廖星澜自己的卧室,这是他从来没来过的地方。一进去,他就被廖星澜卧室的宽敞程度吓了一跳。那卧室大得可以当客厅,应该有赵樱家客厅厨房浴室加起来的两倍那么大。廖云帆的卧室中床占据了百分之九十的空间,而廖星澜的卧室中床只占了不到百分之三十。廖星澜还有一个很大的书桌,上面摆放着大尺寸的显示屏和高级音响,配套的椅子还是电竞椅。桌子旁边还有一个电视,比客厅里的那个小了一点但也很大,电视下面是纯白色的电视柜。廖星澜的卧室甚至还摆放着一个书柜,他真的看书吗?廖云帆在想,他知道廖星澜的学习成绩并不怎么样。卧室的那一面还有一个门,推进去估计是洗手间。他这间卧室毕竟和廖云帆的不一样,廖云帆如果想要上厕所的话,每天还必须要从三楼下到二楼去上。
廖星澜径直走向了那个白色的电视柜,他从里面拿出了两个游戏手柄,他自己拿了一个,把另一个抛给了廖云帆。廖云帆接过来,发现那个手柄沉甸甸的,摸起来也很舒服。可廖云帆从来没有玩过什么需要用到游戏机的游戏,他连电脑游戏都没怎么玩过,现在手里握着这个手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廖星澜打开了那个液晶电视,将画面调成了一个游戏的界面。“玩个简单的,”他说。廖云帆看着那画着精致又可爱的卡通小人的游戏界面,还是有点茫然。他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样的游戏,也不知道该怎样操作。
“哦,你原来连手柄都不知道该怎么拿。”廖星澜终于发现了廖云帆的窘迫。他拿着自己的手柄对廖云帆说,“这几个键是前后左右走,这个是取放,这个是返回。明白了吗?”
廖星澜说得很快,廖云帆努力跟上他的说明。他点点了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那就开始吧。”廖星澜按下了游戏界面的开始键,愉快的音乐从电视中传了出来。
游戏开始后廖云帆才感觉到不对,刚才廖星澜只给他说明了手柄的各部分功能,却忘了告诉他这个游戏该如何操作。更让人沮丧的是,这还是一个需要共同协作的双人游戏。廖星澜皱着眉头,一边玩一边给廖云帆进行那段刚才被他遗忘了的游戏说明。但那可爱精美的游戏界面却晃得廖云帆眼花缭乱,等到后面时间到了,他们距离规定的任务分数还差了一大截。廖云帆心惊胆战地瞄了一眼廖星澜,廖星澜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但是廖星澜只是说,“再来一局。”
这一局,廖云帆终于懂得整个游戏大概是要完成什么目标,是要进行什么操作了。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游戏太难,还是他天生就缺少玩这种游戏的天赋,又或者是他和廖星澜之间实在是缺少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这次又是惨败,跟上一局的分数差不了太多。
廖星澜没有说话,但是他又开了新的一局。
到后面的时候,廖云帆也开始怀疑自己坐在这里和廖星澜玩游戏的意义了。他觉得可能还是他的错更多一点,廖星澜显然是玩游戏的老手,他的操作既顺滑又稳当,哪怕是在这么一个稍显幼稚的经营类游戏中。但是廖云帆玩游戏时的操作却惊人的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明明是按在对应的键上,怎么那屏幕里的小人还在不受控制地乱跑呢?而且他又太紧张,越玩不好越紧张,越紧张手指就越打滑,他和廖星澜失败了一局又一局。
在新的一局的音乐响起的时候,廖云帆放下了手柄。“对不起。”他真的感觉很抱歉。
廖星澜也把手柄放下了,但是屏幕里的游戏还在继续进行着,那个音乐还在欢快地唱着。廖星澜看着电视屏幕说,“这个游戏我其实已经全都通关了。那些刚才没有通关的关卡,我都玩过了。你知道我是和谁一起玩的吗?”
廖云帆摇摇头。
廖星澜转头看着他,“我是和前女友一起玩的这个游戏。不过通关之后,我就和她分手了。她太缠人了,我不喜欢。”
廖星澜有女朋友这件事廖云帆当然不知道。他更不懂的是,廖星澜此刻提这件事的意图何在。
“但是现在又想想,分了也有点可惜。不过我是不会回头的,我要再找一个新的。有女朋友总比没有好,对吧?”廖星澜盯着廖云帆的眼睛说。
“我不知道。”廖云帆避开了他的目光。
“嘿,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你搞对象了,是吧?要不然前几天你彻夜不归去哪了。”
廖云帆的心开始剧烈地打起鼓来,他本来就不敢看廖星澜的目光此刻躲避得更厉害了。廖星澜看着他的样子,竟然又笑了起来。廖云帆知道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笑容,那是成功揭穿了什么东西时的胜利者的笑容。
廖星澜突然凑到了廖云帆的跟前,廖云帆打了一个冷颤。廖星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我跟你说,找女人最重要的还是找个长得好看的,身材也好的。别的都不重要,蠢一点也无所谓。毕竟女人能提供的也就这点东西。”
“不过你的话,我是真的好奇你找到的那个对象长什么样。我看你连跟别人说话都困难,还找女朋友?”廖星澜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她的照片,让我看看。”
廖云帆没说话。
“嘿,不是说好我们要好好相处的吗?这点小事你都不答应我?让我看看她长什么样子,这都不行?”
“我没有手机。”廖云帆说。
廖星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难以置信地问,“你没有手机?”
廖云帆又不说话了。看来他在这个家里当空气当得确实是挺尽职尽责的。
廖星澜好像还要说点说什么,可是这个时候他自己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皱了一下眉头,不爽地拿起手机接听了那个电话。一接通他就没好气地说,“没事老给我打电话干嘛?”
从听筒里隐约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男人有点谄媚又低声下气的语气。廖星澜拿着手机站起来,径直走到了房间的那个大落地窗处,他对于这个电话好像很不耐烦。他打电话的样子让廖云帆响起了廖志国,廖志国在面对下属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也总是这个姿态。昂首挺胸地站在窗前,嘴里叼着根烟,但是眉头却是紧锁的,一脸不耐烦,好像和电话里的人再说一句话他的寿命就会减少一天。廖星澜就差抽根烟了,但是廖云帆知道,他其实是会抽烟的。
“我知道了。你答应我的事办好之后,我才会给你你想要的,我不是都说过一百遍了吗?”廖星澜搓了搓那只没拿手机的左手食指和中指,现在的他好像真的缺少一根烟夹在手头。明明他只有十五岁,但是却已经和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大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廖云帆想,他才是廖志国的儿子,而自己并不是。
廖云帆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人在跟廖星澜打电话,肯定是廖星澜的小跟班,或者是小弟们。廖星澜在他就读的那个国际学校很有名气,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廖云帆虽然天天躲在三楼,但是也不小心撞到过几次廖星澜的跟班小弟们来找他时的情景。那些和廖星澜一起就读于国际学校的男生,要不染个粉红或荧光绿的发色,要不把短短的头发烫成小卷。他们全身潮牌,脚上也要蹬着一双价值四位数的名牌球鞋,每个人手上都拿根烟,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只要这些人来找廖星澜的时候廖云帆肯定是不会下楼的,哪怕他想上厕所。直面这一堆人比单独和廖星澜相处更可怕。
“……我不是说让你那么办的吗?这都办不到,你是废物?”廖星澜还在说着。
关于廖星澜在学校里很有人气这一点的原因,廖云帆也能猜出个大概。那就是廖志国太有钱了,而且他现在越来越有钱。廖星澜还是廖志国法律意义上和社会意义上被承认的唯一的儿子,这样的他在学校想没有人气都难。
电视里面的游戏音乐还在与世无争地响着,廖云帆看了一眼电视屏幕,那几个可爱的卡通小人正在屏幕上欢快地蹦哒。而在这个背景音下,廖星澜却握着手机相当地不耐烦,嘴里开始不断地蹦出脏话。
“他妈的,就不应该把这件事交给你办,你是个什么也搞不定的傻逼!”
廖云帆悄悄地放下了手上的那个游戏手柄。他慢慢地从地板上站起来,然后像猫一样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卧室门边。
廖星澜骂人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以后在学校你他妈的别再出现我面前!还腆着脸管我要钱,我操!”
廖云帆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他紧张地朝廖星澜那边看去,廖星澜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边。他松了一口气,赶紧踏出了这间卧室,关上了门。
廖星澜的卧室前面就是楼梯,他几乎是小跑着上了三楼并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回到房间,他就把门锁上了。如果今天廖星澜再来敲门,他也决定装死不会再开了。廖云帆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虽然这个卧室小得像单间监狱一样,但却令他安心。
廖云帆继续做那些还没写完的数学试卷。突然一股饭菜的香味传了过来,廖云帆这才想起来,廖星澜带来的那个塑料饭盒还放在床头柜上。
廖云帆放下笔,走到了床头柜边。他打开了塑料饭盒的盖子,里面是土豆丝和红烧肉。看起来味道很不错的样子但是有点凉了。廖云帆想了一会儿,还是坐在床边拿着筷子吃了起来。那天廖星澜没有再来敲他卧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