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力士的价值
这是赵樱第一次主动让廖跟着他,廖云帆有点激动,小跑着紧跟上。“去哪里?去你家吗?”他试探着问。
“要不然还能去哪。”赵樱说。
廖云帆的心跳更快了,能去赵樱家这件事他想都没想过。赵樱的家里会是什么样的呢?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不过能去赵樱家这件事只要想一想心就砰砰直跳。
他还是担心赵樱,上前又想去搀扶他,赵樱仍是说没事,没让他搀。
赵樱的家离这条街竟然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那是一个比幸福家园看起来还要更老旧的小区。小区风格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左右,水泥筑成的墙上有大片的墙皮剥落,斑斑驳驳的。有的还能辨认出是粉色的墙壁,而有的就根本看不出本来粉刷的颜色了。赵樱走进了一栋墙壁花得比较厉害的单元楼,廖云帆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栋楼一共有六层,而赵樱住在最顶层。一进去里面是黑的,廖云帆差点没能踏上楼梯的第一阶。他在楼梯上摸索该如何下脚的时候,楼道的灯亮了。赵樱站在二楼的楼梯平台上,手按着点灯开关,“一楼声控灯不好使。”他说。
廖云帆就这么跟着赵樱一级一级地爬到了六楼,他有点累,但还是拼命地赶着赵樱的脚步,等爬到最后一级的时候他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赵樱掏出钥匙开了门,“啪”地一声打开了电灯的开关。屋里灯光是带着点橙黄色的,不像翠亭雅苑一样哪哪都是能把人眼晃疼的白光。房子很小,廖云帆站在门口就能把这间房尽收眼底。他的左手边是个不大的厨房,右手边是个更窄的厕所。隔开不大的玄关和厨房洗手间的是两块一摸一样的毛玻璃,玻璃上还印着几束有点俗气的百合花。里面的那个大概能被称为客厅,因为摆着一个电视。但是那部分空间的面积实在是有限,只能挤下一个有着大脑瓜的老式电视,一个最多只能容下两个人坐的黑色沙发,电视下是深棕色的电视柜,沙发前有一个低矮的小茶几,除此之外就没了。
最里面那个应该是卧室,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廖云帆没太看清。不过他能看到床大致的轮廓,好像也就只有一张床,他没看见别的。
赵樱进来后就径直地走到了电视柜旁,他打开了右下角的橱柜门,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箱子。他把箱子放到了茶几上,自己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开始动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大片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赵樱的全身也是白的。但是廖云帆没有心思去看他雪白的胸口,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赵樱的伤口上。
从右胸口到左腹部,全是被人打出来的淤青和紫红色的伤痕。尤其是在靠近左侧肋骨的那一块,有一个还在往外冒着血珠的大片擦伤。
赵樱脱下了衬衫的右半边,但是没能成功脱下左半边,因为左侧衬衫下部和他那块血肉模糊的擦伤紧紧地黏连在了一起。赵樱用力扯了一下,看着他粗暴的动作,廖云帆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别这样!我给你剪开吧。”廖云帆看着都疼,而且他能理解这种疼。有一次他被冯江华一伙人按倒在粗粝的小石子路上,他从地上爬起之后胳膊上和腿上也都是这种伤痕。那种疼会持续好长时间的,而且伤口也是很难完全好的。
廖云帆坐到了赵樱旁边的沙发上。那一块擦伤真的很大,都快要接近一个手掌的大小。除了白色的肉和红色的血相互纠缠之外,还有黄色的脓水流出。“那里正好有一块大石头。”赵樱言简意赅地说。
廖从装着绷带,各种药品和另外一些工具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一把小剪刀。他的手指有点抖,颤颤巍巍地差点拿不稳没多少重量的剪刀。但他还是尽量地控制着手的抖动,把那块布料从伤口上剪了下来。
“把那些剩下的也夹走吧。”赵樱递给了廖一把小镊子。
细细的黑色布料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像某种诡异的,有毒的植物的刺。廖的手更抖了,他不得不用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才完成这项作业。赵樱拧起了好看的两条长眉,但是并没有哼一声。
把这些都加出来之后,廖云帆的额头上起了汗。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房子真的很热,没有空调,窗户也很小。另一方面是他真的很怕,如果是他自己的伤可能还好一点,但这些都是赵樱的伤口,廖云帆怕自己一个手抖夹不出那些布料,或者让赵樱更疼。
而且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很近,廖云帆能把赵樱身上的每条肌肉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橙黄色的灯光下,赵樱的皮肤仍是很白,廖云帆看到,除了今天被打出来的淤青和擦伤外,赵樱身上还有一些已经变成白印的伤疤。他的胸口和腰上都散落着这些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后背上估计也有很多。赵樱本来一身完美无瑕的白皮肤,却因为这些伤疤变得如同地图一样斑斑驳驳。
廖云帆刚想开口问赵樱这些伤疤的事情,赵樱就从小箱子里拿出一瓶碘伏递给了廖云帆。“给我擦点这个吧。”
廖云帆只好咽下自己还没能说出口的话,开始给赵樱擦碘伏。他用棉棒在那块擦伤上涂上紫色的药水。这个环节应该会更疼,但是赵樱仍旧是一声不吭。
“不疼吗?”廖云帆担忧地问。
“还好吧。”赵樱说。
“为什么要借钱呢?”廖云帆问。
“因为缺钱所以才借钱。”
“他们是黑社会?是放高利贷的?为什么要找他们借钱?还有你为什么会缺钱呢?”廖云帆几个问题连珠炮一样地被问出。
“你是来盘问我的吗?”赵樱说。
廖云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是担心你。”
“你的表给了他们,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廖云帆不懂他的意思。
“那可是五万块钱,你给了他们。你要我什么时候还你?”
“我不需要你还。”廖云帆抬头看着赵樱。赵樱的右半边脸靠近嘴角的部位还有一条小划痕,那道伤也刺痛了他。“给他们就给他们了。”
“为什么帮我?”
“不给他们表的话你会被打死的。”廖云帆闷闷不乐地给赵樱上药。
“打死就打死了,死了的话就不用还钱了。反正我本来也还不上。”
廖云帆突然猛地抬起头盯着赵樱的眼睛,赵樱的眼里写着无所谓。有一口气堵在廖云帆的嗓子眼,他怒视着赵樱。
“什么叫‘死了就死了’?你死了的话,要那些还在活着的人怎么办?你随随便便就去死,把生命看得这么无所谓,把痛苦全都一股脑地扔给了活着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无情,这么没有责任的行为!你们说死就死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也应该像你们一样,像你们一样毫无顾虑地就去死。如果什么都不在意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难受,不过再这么痛苦了……”说完之后,廖云帆就闭上了嘴,也垂下了眼,也不再看赵樱了。
屋子里静了一分钟,没有人说话。廖云帆开始有点后悔了,他跟过来不是为了和赵樱说这种话的。
突然面前的赵樱开始动了,他从茶几上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卷绷带,开始给自己的伤口包扎。
“我来吧。”廖云帆说。
“不用。”赵樱继续包扎着。
白色的绷带绕着赵樱的腰绑了一圈又一圈,等到包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廖云帆说,“我没有想责怪你,我想说的是,不要把生命看得这么不值当。那些钱,肯定会还上的。”
他想了想,踌躇地开口,“我妈妈,二月份的时候……那天我正好出门了,我回来的时候,楼底下围了一圈人,还有一辆救护车……我看见了她,她就那么倒在地面上……所以你说那种话,我会反应那么大……”廖云帆又咬住下嘴唇不说了。
赵樱的动作也停了,他对廖云帆说,“你抬头看着我。”
廖云帆抬起头来,眼神里还带着悲伤。
赵樱用左手捧住了他的右脸,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廖云帆下意识地,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赵樱的脸离廖云帆很近,近到廖云帆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毛。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再想也没用了。”
“我是不会死的。”他说。
然后他就放下了廖云帆的脸,继续包扎自己的伤口。廖云帆的脸有点发烫,他怔怔地盯着面前的透明茶几,那上面除了一个黑色的马克杯以外,什么都没有。
“你给我贴这个吧,我看不见。”赵樱递给廖云帆一张创口贴,示意廖云帆贴他脸上。
廖云帆接过之后就给他贴到了嘴边的伤口上。贴完之后赵樱好像想起了什么,扯出了一个不太友善的冷笑。“他们没打我的脸,应该是觉得我能靠脸挣到这五十万。”
然后他就站了起来,去卧室拉开了里面的灯。赵樱回头看廖云帆,对他偏了一下脑袋,让他进来。
廖云帆站在卧室门口,他看清了里面的模样。只有一张不大的床,比普通单人床稍大一些,但是也很窄,还比不上廖云帆在翠亭雅苑的床。床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
不过虽然赵樱家里的家具看起来都很老旧,但是屋子却很干净,除了家具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沙发前面的小茶几上有一个马克杯之外,电视柜和床头柜的桌面上什么都没放,都是光秃秃的。
“你睡这儿。”赵樱指着床对廖云帆说。卧室更热,他去把窗户打开了。
“实在热到不行的话你可以开风扇。”
廖云帆这才发现,房间的角落还有一个立着的风扇,正对着床头。
“不要对着头吹。”赵樱最后说,然后就走出了这个房间。
那你睡在哪儿呢?廖云帆想问。他看了看那张床上有一个枕头,一条薄毯子。哪怕开了窗户也还是很热,窗户外面有一只精力过剩的蝉一直在叫。
廖云帆走了出去,赵樱正蜷缩在沙发上。因为左侧有伤口,所以他是左侧朝上,右侧在下这么躺着的。这个两人座沙发对他来说太小了,他的两条长腿无处安放,伸出去了沙发末尾那个扶手一大截,一只脚甚至碰到了地上。赵樱闭上了眼睛,客厅的灯也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