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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范建心中的千言万语都被这句话给压下,他拍拍范闲的肩膀,在他耳边告诉他:“等你回家。”

柳姨娘轻拍范闲的背,眼中含泪,半晌才道:“照顾好自己。”

船帆迎风而动,船也随着水流缓缓南下。

范闲站在船头,倔强地盯着京都的方向。

视线里京都越来越远,却始终不见李承泽的身影。

看来这次真是把人气狠了,都不来送送自己。

“老师,船头风大,回去吧。”

“嗯。”

范闲失魂落魄回到船舱,随意坐在地板上,学着李承泽的样子屈起双腿,把脑袋埋在膝盖上。

“小范大人看起来怎么不高兴?”

范闲猛然抬头,正看见李承泽坐在窗台上,脚尖随意晃荡。

“你怎么……”

“你不让我下江南,我就不去了吗?”

李承泽轻盈一跳,从窗台上跳下来,缓缓走近范闲。

身后万物都被虚化,只有那抹青绿色身影越来越清晰,仿佛是这世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范闲知道,他的月亮,正向他奔赴而来。

“范闲,我是个男人,不需要你护着我。”

李承泽在范闲身旁席地而坐,范闲自然而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范闲想说他知道,他知道李承泽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可是他也是个男人,他私心里想保护他心爱的人。

“老师,王大人让我喊你……二哥?”

三皇子冒冒失失闯进来,看见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时,声音戛然而止。

范闲面不改色起身,顺带把李承泽拉起来。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京都无趣,随你们一同下江南玩玩。”

“啊?”

“三殿下,王大人要你喊我做什么?”

范闲抬手合上三皇子惊讶张大的嘴巴,推着他往外走。

期间还不忘回头给李承泽一个眼神,示意李承泽跟上。

李承泽眼中含笑,跟着二人往外走。

“王大人要我喊你吃饭。”

三皇子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有个船夫钓了条鱼,王启年让厨房炖了鱼汤,特意让三皇子来喊范闲尝尝鲜。

众人一见李承泽,面上表情精彩纷呈。

不停在范闲和李承泽之间打量,还试图用眼神询问范闲,二皇子怎么在这儿。

不理会他们那些小动作,李承泽自顾自坐下给自己盛碗鱼汤。

“清淡了些,胜在新鲜。”

“殿下在这儿就别挑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范闲招呼众人入座,却发现众人都站着不动。

“坐吧,不必拘谨。”

李承泽发话,众人才硬着头皮入座。

这可是在京都搅弄风云的二皇子啊,不说一手遮天,那也是权势滔天,跟他同席而坐,实在是让人免不了心惊肉跳啊。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直到二皇子扔下碗筷离开,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二皇子这算是擅自离京吧?您就不拦着点?”

王启年一张脸皱的和苦瓜无异:“要是让陛下发现了,那我们可都脱不了干系啊。”

“我拦得住吗?那可是伤了手,还要用脚甩我两个耳光的犟种啊!”

众人吃到大瓜,纷纷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范闲。

范闲摇摇头,背着手走到甲板上吹风。

李承泽一来,自己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本来打算一直走水路,去会会夏栖飞,之后带着王启年直接收复三大坊,速战速决,早日回京。

现在李承泽来了,他又想带着李承泽好好逛逛江南了,李承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京都呢。

趁着夜色,范闲带着王启年上了一艘小船,直奔夏栖飞的水寨而去。

前世来过,范闲对这儿不算陌生。

绕开守卫,王启年守在门外,范闲悄悄潜进夏栖飞房间。

眼前寒光一闪,夏栖飞的匕首已经到了范闲脖颈间。

“敢问阁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别紧张,来和你谈笔买卖。”

“阁下的装扮,不像生意人。”

“我是范闲,你应该已经听说了,陛下派了钦差下江南收复内库。”

范闲拿出自己的提司腰牌给夏栖飞看,夏栖飞看过才将信将疑撤回匕首。

“范大人要和在下谈什么买卖?”

“明家七少,明青达,真就甘心一辈子做个水匪?”

夏栖飞心中暗惊,自己的真实身份鲜有人知,范闲又是从何得知的?

“我助你夺回明家,你做我插在江南的利刃,如何?”

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夏栖飞也知道范闲不会特意来消遣他,几乎是瞬间,他就抓住了范闲抛来的橄榄枝。

“大人要我怎么做?”

“夺回明家,帮我经营三大坊。”

“是!”

又和夏栖飞敲定了个中细节,范闲才带着王启年返程。

李承泽没有过问范闲去向,只是在范闲回来后给他递上一杯热茶。

“不喝茶了,我们走。”

范闲扣住李承泽手腕,二话不说拉着人往外走。

“去哪?”

李承泽迹步亦趋跟上,不明白范闲深夜又发什么疯。

“私奔!”

范闲回头一笑,脚下生风,拉着李承泽跑出船舱。

耳边风声呼啸,范闲那两个字却是实实在在砸在心头。

他手腕翻转,反扣住范闲的手,跑到范闲前面,扯着范闲往前跑。

朝露未曦,一叶扁舟上,两个少年人紧紧靠在一起,他们十指相扣,奔向心中期待的远方。

“太不像话了,居然丢下我们跑了!”

一大早,王启年又指派三皇子来叫范闲吃饭。

李承泽和范闲宿在一起的事,众人就算知道,也不敢真的去撞破。

所以这叫范闲吃饭的任务,自然而然又落在三皇子头上。

三皇子敲门敲得手都要肿了,还不见有人开门,一气之下大着胆子推开门,房内却是空空如也。

三皇子环顾四周,终于在桌案上发现范闲留下的纸条。

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先行一步,苏州见。

王启年大骂范闲不靠谱,拐了二皇子就跑,徒留下一众随从自行下江南。

这要是沿途官员问起来,该怎么替他圆谎?

不过转念一想,小范大人行事不羁举国皆知,到时只说小范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官员们也不敢多问。

如此一想,王启年又乐呵呵地招呼众人吃饭去,二皇子和范闲都不在,众人吃饭也吃的自在些。

这边范闲带着李承泽下了船,又转马车前行。

沿途李承泽一直对江南的风景赞不绝口,笑得都比在京都时开怀。

到了杭州,更是被这里的美食迷得走不动道,一碗东坡肉都能让他多下两碗饭。

李承泽太瘦了,范闲一直想把他养胖点,奈何京都的吃食李承泽早就吃腻了,任凭他哄着求着,李承泽都吃不了两碗饭。

难得遇上他爱吃的,范闲当即决定在这里找个小院多住几日,带李承泽好好品品杭州的美食。

小笼包、片儿川、葱包烩、猫耳朵、龙井虾仁、定胜糕……

李承泽都爱吃,就一道西湖醋鱼李承泽吃不惯,吃了两口就撂下筷子,直呼难吃。

“哎哟,小郎官,又和哥哥去逛西湖啊?”

路边卖糖人的阿婶见了两人,热呵呵地打招呼。

“是啊,”

这几天两人饭后总要去西湖边走走消食,李承泽走在街上,总是喜欢去看摊贩卖的小玩意儿。

难得遇见长得丰神俊朗又出手阔绰的客人,有摊贩暗戳戳试探他们的身份,范闲就大大方方告诉他们,自己和哥哥是从京都来此游玩的。

“哦呦,难怪看你们长得那么像哦,原来是兄弟两个啊。”

李承泽悄悄打量一下范闲,又借着西湖水照照自己,实在看不出来两人哪里长得像。

若是周身气度相似,倒也说得过去,可要说长得像,李承泽真是不敢苟同。

“哥哥不必纠结,两个人亲的多了,是会变得越来越像。”

李承泽气的要打他,他哈哈一笑,跳着跑开,这时李承泽就会气得追在他身后要去抓他。

现下见了卖糖人的阿婶,李承泽忍不住上前,挑一个兔子状的糖人拿在手里。

范闲自觉掏出钱袋付过钱,两人并肩走在西湖边:“这几天你吃太多糖了,小心牙疼。”

“吃的苦多了,可不就得多吃点糖缓缓。”

范闲一梗,心中说不上来的难受。

李承泽这几天在这里很开心,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会跑会笑,还会和他打闹。

以至于范闲差点忘了,他在京都时,是那般压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活的那般艰难。

李承泽感觉到他心情不好,笑着把手中糖人抵在他唇边。

“张嘴。”

范闲愣愣张嘴,糖人的香甜瞬间充斥口腔,驱散他心头所有伤感。

去你妹的京都,等老东西一死,就带承泽远离你,带他到江南来,做世间最潇洒肆意的少年郎。

西湖边上有棵大柳树,不知何人在树上搭了个秋千。

李承泽见了秋千,不顾范闲阻拦,踢掉鞋子就要光着脚坐上去。

“你小心……滑……”

话都没说完,李承泽一个趔趄掉进水中。

范闲反应迅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捞出李承泽。

李承泽面无表情,鞋也不穿了,推开范闲就往回走。

“哎哎,我又不会笑你,你恼什么?”

范闲竭力压下嘴角,小跑着追上替他穿上鞋。

李承泽面子上挂不住,一路上都沉默寡言。

“喵呜~”

路边草丛中传来一声极细弱的猫叫,范闲顿住脚步,小心扒开草丛,果然在草丛中发现一只巴掌大的小花猫。

“哟,是只和殿下一样漂亮的小狸花呢。”

范闲双手捧起小猫给李承泽看。

“喵呜~”

小猫可怜巴巴瞧着李承泽,乖巧地叫一声。

李承泽瞟一眼范闲,依旧没有说话,手却是轻轻接过小猫抱在怀里。

“殿下,当时没有旁人在场,我也不会说出去,你就别再生闷气了,对身体不好。”

范闲知道李承泽不是人掉水里了,而是面子掉水里了,此时看他心情稍好,赶紧趁热打铁哄他。

“带回去养起来?”

范闲心中长舒一口气,这个祖宗总算是哄好了。

“殿下,你要养猫,就得付出全部的爱和陪伴,否则小猫感觉不到被爱,也会伤心的。”

“你不和我一起养?”

“养你一只小猫就付出了我的全部,实在没有多余的爱可以分给第二只小猫了。”

范闲温柔地揉揉李承泽头发,在他面颊上印下一吻。

李承泽难得红了脸,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范闲笑嘻嘻牵过他的手,带他回租住的小院。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谈及“爱”,哪怕早已亲密无间,都没有正式和对方说过一个“爱”字。

范闲的爱已经到了值得炫耀的地步,即便不说出口,李承泽也早就感受到了。

他回握住范闲的手,两人在夕阳余晖下十指紧扣。

李承泽娇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范闲自觉揽过清理小猫的任务,让李承泽去沐浴更衣。

打水给小猫洗了澡,又找个木盆装些干土做成简易猫砂盆。

安顿好小猫回房,李承泽早已趴在榻上哈欠连天。

“困成这样还不睡?”

“等你。”

范闲心中一暖,合衣躺在他旁边。

“王启年他们已经到苏州了,传信催我们过去。”

“明日一早就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好。”

“给小猫取个名字?”

“你取吧。”

范闲把玩着李承泽手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免免,叫免免。”

“何意?”

“免灾,免难,免忧。”

“这个名字好。”

范闲侧过身,把李承泽整个圈进怀中。

范闲知道,李承泽所期盼的,从来都不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可他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给免免取的名字,何尝不是他想送给自己的祝福呢?

晨光熹微,范闲带着李承泽,踏上前往苏州的快船。

两地相隔不远,傍晚时分就在苏州府衙见到了王启年一行。

甫一进门,范闲就拿过几个软垫叠在一起,李承泽扶着腰,呲牙咧嘴坐下。

“嘶~一路快船接快马,屁股都要磨破了。”

“还真成豌豆公主了。”

范闲嬉笑,换来李承泽一记凶狠的眼刀。

众人探究的眼神在范闲和李承泽身上乱转,范闲面不改色,和苏州知府互相问候。

“大人,那夏栖飞一事,如何定夺?”

“人证物证俱全,按律法办就是。”

“是。”

夏栖飞行动迅速,拿了范闲命监察院造的遗嘱,请来当年明家的老嬷嬷作证,敲了登闻鼓,已经和明家闹到了大堂之上。

苏州知府是个人精,再加上苏州知州成佳林从中斡旋,夏栖飞申冤一事,就被压到现在,等着范闲做定夺。

当初春闱之后,成佳林就被范闲安排到了苏州,不到一年,就做到了知州这个位置,饶是范闲,都不得不感慨他踔绝之能。

公事谈完,苏州知府嘿嘿一笑,请范闲借一步说话。

“画舫最近新来了一批扬州瘦马,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不了。”

不等苏州知府说完,范闲就抬手打断他:“家里养了猫,沾了脂粉气味,让那猫儿闻到是要生气挠人的。”

“呵呵,范大人真是……洁身自好啊,洁身自好。”

苏州知府只以为范闲是找理由推脱,尴尬一笑,也不敢再提画舫的事。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到客栈,临近客栈门口,三皇子神秘兮兮拉着李承泽往一旁小街上去。

“二哥,街口那家馄饨可好吃了,我请你吃馄饨去。”

范闲正要抬步跟上,又被王启年拦住去路。

“大人,北齐圣女等你两天了。”

“你……”

范闲算是知道他们演的哪一出了,合着都以为自己和海棠有故事,特意引开李承泽,让自己和海棠会面呢。

海棠朵朵是来送天一道心法的,顺带给范闲带些银两,助他夺回三大坊。

“二哥二哥,你的房间在这边。”

两人没聊几句,就听到三皇子咋咋呼呼的声音。

范闲打开房门,正对上李承泽阴恻恻的眼神。

“难怪要引开我,原来是小范大人要夜会红颜啊。”

“这位是……”

海棠朵朵没见过李承泽,也没听说李承泽来了江南,兀自在心中猜测他的身份。

“李承泽。”

李承泽自报家门,抄着手进屋坐上主位。

“哦,李……李承泽?南庆二皇子?”

海棠朵朵惊讶,传言说范闲和李承泽形如死敌,可是看他们之间,也不像是剑拔弩张的死敌架势啊。

倒像是来捉奸的正房。

这些想法在海棠朵朵脑子里过了一遍,硬是忍着没敢说。

“你们继续,我听听你们聊些什么。”

李承泽现在阴阳怪气的样子,像极了免免伸爪子。

范闲摇头一笑,坐下和海棠交流天一道心法。

聊完心法送走海棠,范闲单膝跪在李承泽面前,笑着去拉他的手:“殿下醋了?”

李承泽一脚轻踹在范闲心口,脚却被范闲反手抱住。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好诗啊。”

“我当殿下气什么呢,原来是这个,我现在就去,给殿下写一首更好的诗。”

李承泽傲娇,一首可哄不好,小范大人奋笔疾书,绞尽脑汁默了一晚上诗,才换来他一个笑脸。

一大早,范闲就收到了明家的邀帖,邀范闲晚间到明家用膳。

“这就迫不及待了?”

李承泽就着范闲的手扫一眼帖子,哼笑一声继续给免免顺毛。

“明家常年为长公主做事,这个关头请我吃饭,怕不是鸿门宴?”

“你怕了?”

“是啊,我怕死了,哥哥陪我去,我就不怕了。”

“少贫!”

李承泽笑骂他一句,抱着免免起身要出门。

李承泽下江南一事,有谢必安在京周旋,加之一路上刻意隐瞒行踪,知情者甚少。

是以现在,他可以在苏州任意游玩。

苏州知府揣摩到范闲的心思,当堂断案,认定了夏栖飞的身份。

夏栖飞摇身一变,从水匪成了明家七少。

酉时一刻,范闲带着侍卫打扮的李承泽,进了明家的门。

明家是典型的苏派建筑风格,砖雕门楼、屋檐高翘,尽显江南水乡古典雅致的风貌。

天色渐晚,明家却是连一盏灯笼都没点。

走在昏暗的回廊里,没来由让人感觉紧张又压抑。

“小范大人,请上座。”

入了正厅,明青达谄媚地弯腰请范闲入座。

范闲毫不客气,在主位上坐下,李承泽十分自然地在他左手边落座。

“明家这么大家业,就请朝廷命官吃这些?”

一张圆桌上摆了十道菜,九道都是时令蔬菜,剩下一道,李承泽仔细一看,竟是一盘青瓜炒鸡蛋。

“三大坊隶属皇室,我们明家也就是个帮忙当差的,且明家族人多,赚的那些钱分下去,剩下的也就勉强够吃顿饱饭,大人莫要嫌弃。”

“瞧这虚伪劲儿,云淡风轻的。”

李承泽和范闲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弯唇浅笑。

“我这侍卫,嘴养的刁了些,明家主见谅。”

范闲毫无诚意致歉,丝毫没有动筷的意思。

明青达沉不住气,偷偷将目光转到自己母亲身上。

老太太到底是见过风浪的,皮笑肉不笑,开口就是一记软刀子:“明家对于大人们来说,无非就是看守三大坊的狗,小范大人若是需要,这训狗绳交到小范大人手中,也未尝不可。”

“老夫人说笑了,范某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能将三大坊据为己有。”

老太太沉了脸,范闲如此油盐不进,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范闲也是这么想的,原以为明家请自己来,多少会谈些有用的,谁知道净说些废话。

维持着体面告辞,出了明家,范闲带着李承泽直奔夜市。

“老板,两碗蟹黄面,一碗糖粥。”

李承泽嗜甜,这也是范闲最近才发现的。

许是正如他自己所说,苦吃的多了,就想吃些甜的缓缓。

一开始范闲还怕他甜的吃多了牙疼,后来听他说了那番话,再想到他在京都的处境,也就随他去了。

李承泽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只要他肯好好活着,那范闲大多时候是乐意纵着他的。

像免免一样闹脾气时会伸爪子挠人的小猫,谁不乐意宠着呢?

吃了宵夜,两人并肩走在苏州街头。

“必安传信,要我速回。”

“京都出事了?”

“怕是陛下发现我偷跑出来了。”

“要不……我们私奔吧!”

“一次还不够?”

李承泽失笑,抬手在范闲额头上轻轻一弹,反被范闲抓住十指相扣。

“我认真的。”

“那范家呢?我母妃呢?他们怎么办?”

范闲哑然,压在他们身上的担子太多了,多的连逃避都成了奢侈。

两人一路沉默,拉在一起的手越扣越紧,仿佛这样就能将满腹衷肠诉与对方听。

不放心李承泽一个人回京,范闲特意请海棠朵朵护送。

海棠朵朵也是个性情中人,不问缘由就踏上了送李承泽回京的船。

李承泽一走,范闲带着王启年也出了城。

城内所谓的三大坊只是个空壳,真正的三大坊早就被明家转移到了城外。

范闲带着王启年先行,影子带领黑骑一路护送。

顺利找到三大坊据点,王启年宣读三大坊主事罪状,其中一人不服,骂骂咧咧就要来推搡范闲。

范闲冷哼一声,手起刀落,那人直接命丧当场。

一连斩了三位主事,众人才意识到,这位小范大人,真是位活阎王。

有犯事的人,他是真杀啊!

有了前世的经验,这次收复三大坊是异常顺利。

接下来要操心的,就是内库招标一事。

范闲来时带足了两千万银两,再加上海棠朵朵送来的五百万两,足够夏栖飞拿下内库。

招标前夕,明家狗急跳墙,居然分派两拨人刺杀范闲和夏栖飞。

范闲虽然没了真气,但身边好歹有影子在,刺客都没能近范闲的身,就被影子斩杀殆尽。

夏栖飞却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范闲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他左肩正中一箭,人正狼狈地东躲西藏。

王启年轻功了得,冲上去扯着夏栖飞的腿,一溜烟将人扯到范闲身边。

夏栖飞身子拖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范闲摆摆手,让王启年带夏栖飞去疗伤。

“留个活口。”

听到范闲的话,影子凌厉的杀招顺势收回,一个手刀劈晕刺客。

剩下的刺客眼见不敌,四下散开逃走。

“穷寇莫追,先带这个刺客回去审问。”

范闲连夜审问刺客,黎明时分带黑骑围了明家。

“小范大人这是何意?”

“明家主何必装傻,有胆子刺杀朝廷命官,没胆子承认?”

“小范大人空口白牙就说我刺杀朝廷命官,这桩罪名,草民可不敢认……”

懒得和他废话,范闲一个眼神,影子剑气如虹。

明青达人头落地,咕噜噜滚到范闲脚下。

“全部收押!”

范闲一声令下,黑骑破门而入,不到一个时辰,明家老小皆被押送入狱。

苏州知府汗如雨下,不停拿衣袖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大人,明家在苏州,也算有几分威信,就这么……这么收押了,怎么向朝廷交代?”

“知府大人,京都有传言说我是陛下的儿子,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下官,下官……”

“开玩笑的,我父亲是户部尚书,我呢,又是监察院提司,陛下亲命的钦差大臣,明家派人刺杀我,就算我愿意放他们一马,我爹都不一定愿意。”

范闲拍拍知府的肩,笑得嚣张:“明家要真杀了我,我爹一气之下,你这个苏州知府都得给我陪葬。”

知府倒吸一口冷气,冷汗流的擦都擦不过来。

一时疏忽,竟然忘了眼前的小范大人大有来头,这明家也真是作死,差点就要连累自己了。

听了范闲恩威并施的一番话,苏州知府是越想越后怕,也幸亏明家没有得手,否则这会儿,自己的项上人头还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知府象征性开堂审案,却根本不给明家辩解的机会,判了明家老夫人一死谢罪,其他族人由新任家主明青城严加管教。

范闲对苏州知府的判决结果还算满意,也就偃旗息鼓专心筹备内库招标一事。

这次没有人从中作梗,夏栖飞顺利拿下三大坊代理权。

等不及尘埃落定,范闲留下王启年处理剩余事宜,当天就带着三皇子赶回京都。

京都果然出了事,街头巷尾都在传太子和长公主的丑闻。

范闲纳闷,不该这么快啊,明明打算从江南回来再谋划此事的,怎么现在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范闲马不停蹄进宫复命,冗长的宫道、冰冷的宫墙,范闲步伐沉重,心中没来由的恐慌铺天盖地要将他淹没。

步入正殿,陈萍萍森冷的眼神冰的范闲心里直打鼓。

鼓起勇气上前行礼,庆帝却迟迟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

悄悄偏过头打量一眼陈萍萍,陈萍萍面沉如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

“回来的正好,即刻随朕出发。”

“去哪?”

范闲下意识询问,抬头对上庆帝透着寒光的眸子,才惊觉自己失言。

“大东山,祭天。”

范闲有一瞬间的惊愕,脑中一片空白。

大东山祭天的时间线提前了,自己之前的部署全都作废了。

乱了,全乱了。

“范闲?”

“臣刚从江南回来,尚未回家拜见父母,出发前,请陛下准许臣回家拜别父母。”

“时间紧急,你也不必回家了。”

“……是。”

庆帝紧张有序地着洪四庠安排行程,范闲抓住时机,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迅速回范府取来装巴雷特的箱子。

“叔,你去二皇子府,告诉承泽,让他千万别轻举妄动,一定要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

“大东山。”

时间紧迫,范闲来不及细说,只交代五竹见过李承泽之后,迅速前往大东山埋伏起来。

大东山作为世间最像神庙的地方,香火旺盛,被誉为南庆与北齐交界处的圣地。

三面环山,一面背海,就算大宗师到了这里,也别想轻易逃离。

上一世,经过此役,庆帝成功铲除了内外敌对势力,巩固了庆国权利。

这一世……

范闲背着巴雷特,沉默地跟着庆帝往山上走,心中暗自盘算着什么时候出手合适。

老东西,你活着,大家都不开心,还是尽早送你殡天,还我们兄友弟恭的好。

京都,庆帝祭天的队伍一走,李承泽就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

“必安,你想办法,带母妃出宫来。”

“是!”

谢必安从来都不问缘由,不惧危险,只要是殿下的命令,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是眼都不眨就要跳下去的。

趁着夜色遮掩,越过重重守卫,顺利潜入淑贵妃的居所。

“你……”

淑贵妃是个书痴,谢必安的突然造访,并没有给她带来惊吓。

她一眼认出了自己儿子的贴身侍卫,但也只是一瞬,她就又将视线转回自己手中的书本上。

“请您跟我走,殿下让我带您出宫。”

“这个关头要我走?可是他有了什么打算?”

淑贵妃是个聪明人,不然也生不出李承泽这样聪明的儿子。

是而她毫不犹豫起身,入内室换了身侍女制服。

两人小心翼翼,贴着墙角缓慢挪动。

谢必安是习武之人,躲开宫中守卫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是淑贵妃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光是做出此番大胆的举动,就已经让她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什么人?”

身后一声轻喝,两人身形僵住,谢必安手握成拳,正要出手,身后的脚步声又急急地跑过来。

“谢大人?贵妃娘娘?”

谢必安转身,看到候公公那张沧桑老脸时,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候公公,殿下有令,要带贵妃出宫。”

“这边请。”

候公公打量四周,见无人注意到这边,忙低头走在前面带路。

候公公是李承泽安插在庆帝身旁的眼线,早些年他也只是个在冷宫伺候的小太监,无意间得罪了人,幸得淑贵妃搭救,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后来凭着一口气往上爬,一路爬到庆帝身旁贴身伺候,又暗里收了李承泽不少好处,于是他也就顺势投靠了李承泽。

他一个太监,不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只记得自己当时差点就死了,要不是淑贵妃,恐怕自己早就做了孤魂野鬼。

能为恩人的儿子效命,还有好处拿,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候公公在宫中多年,哪里有守卫把守,哪里守卫薄弱,早就烂熟于心了。

带着谢必安和淑贵妃七拐八绕,顺利将人带到一扇小门前:“这扇门,是让太监们倒恭桶出入的,无人把守,委屈贵妃娘娘了。”

淑贵妃摇摇头,在谢必安的护卫下穿过小门。

“娘娘放心走吧,宫里有老奴在呢。”

候公公端着平日里常挂在脸上的谄媚,弯腰恭送淑贵妃。

淑贵妃颔首,回他一礼,跟着谢必安往宫外走。

“母妃!”

李承泽跪地,头还未低下去,就被淑贵妃搀扶起身。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必顾及母妃。”

李承泽突觉鼻子发酸,这么多年,只以为母妃爱读书,却不想,母妃更爱的是他。

“孩儿已经安排好了,您现在就去范府,和范家人一起,前往儋州。”

“好,你自己……也要小心。”

范若若一早就得了李承泽的信,要她说服家人前往儋州。

换了以前,她是不会搭理李承泽的,可是现在不一样,李承泽可是她……额……应该是嫂子吧?

暗中收拾好细软,备好马车,范若若只等着淑贵妃一到,即刻启程。

三更已过,可是淑贵妃迟迟不来,范若若焦急地原地踱步,心中祈祷着千万别出岔子。

正是焦灼之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转过街角,快速驶来。

范若若大喜,三两步迎上去:“可算是来了。”

“可都收拾好了?”

“一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夫人一到,便可启程。”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淑贵妃上了范府的马车,柳姨娘笑嘻嘻地拉她坐在自己身旁。

李承泽对着范若若弯腰行礼:“多谢你愿意信我,母妃就拜托你了。”

“嫂子这是做什么?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范若若可不敢受李承泽的礼,忙伸手拦住他。

“那就大恩不言谢了。”

范若若笑着挥挥手,转身欲走。

“咳,你那声嫂子,怕是叫错人了。”

“啊?”

“是你哥哥,要把自己嫁给我的。”

范若若瞠目,难不成,自己一直都想错了?

哥哥才是做了嫂子角色的那个?

城门守将是李承泽的人,一行人顺利出了城,立马兵分两路,范若若带着淑贵妃和柳姨娘挤在一辆马车里,范建亲自驾车,绕过官道往北齐而去。

另一行浩浩荡荡,虎卫镇守左右,往儋州方向前进。

“殿下,风大,该添衣了。”

谢必安拿来外袍,见李承泽没有转身的意思,只好上前一步,抖开外袍给他披上。

“还是没有太子的消息吗?”

“东宫戒备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之前安插在东宫的眼线,全被拔了。”

七天了,自李承泽从江南归来,整整七日了,太子都不曾在人前露面。

庆帝既然要去大东山祭天废太子,便没有理由在这个关头悄悄杀他。

或者说,庆帝不会杀太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哪怕他不是个慈父,也不会愿意背一个杀子的骂名。

不是庆帝,那极有可能,是长公主。

想到李云睿,李承泽又是一阵头疼,李云睿可比他和范闲疯的多。

在京都搅弄风云就算了,还和自己的侄子私通。

太子这么久没有消息,难保不是被她给囚禁了。

“要变天了。”

李承泽静立良久,最终只是吐出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来。

都说高处不胜寒,范闲站在山巅,冷风瑟瑟,四周杀意弥漫,饶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大东山决战,心中还是不受控制浮起几分恐惧。

上一世,叶流云临阵倒戈,苦荷和四顾剑联手,也没能伤到庆帝。

这一次来的匆忙,只让五竹叔埋伏在周围,没有充分的准备,胜算不到五成。

“出来吧,老五。”

五竹应声出现,机械地走到庆帝身后。

范闲垂首,做出毕恭毕敬的姿态来。

“就知道他去哪你都得跟着。”

庆帝伸手隔空点一下范闲,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过来。”

范闲上前,庆帝示意他伸手。

一方玉制印玺落在掌心,范闲知道,这是玉玺。

“你带着玉玺回京,如有逆贼犯上作乱,格杀勿论!”

“是!”

范闲转身,朝着下山的小道而去。

约莫走出两三里路,又绕到环海的一面,攀着峭壁往上爬。

开弓哪有回头箭,即便胜算不到五成,范闲也决定铤而走险赌上一把。

他不想再等了,李承泽本就活的艰难,如果自己不在,李承泽被太子和李云睿威胁,同他们一起造反,那自己就又要失去他一次了。

失去李承泽一次就让他痛不欲生,再失去一次,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山顶战况激烈,洪四庠尸体都被真气震碎,血腥味刺得范闲几欲作呕。

悄然爬上一颗古树,借着树叶遮挡,范闲架好巴雷特,调整枪口对准庆帝。

“砰!”

一颗子弹穿胸而过,庆帝身形一顿,缓缓转身。

五竹动作迅速,手持铁钎靠近,庆帝眼神狠厉,真气倾泻,震得铁钎歪了一分。

原本冲着他心脏而去的铁钎,直直捅穿他肩膀。

叶流云被苦荷和四顾剑牵制,想要来救驾却分身乏术。

庆帝果然难杀,中了一枪,又被铁钎捅了个对穿,还有余力和五竹打斗。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范闲一时无法瞄准庆帝。

一滴冷汗滑落,范闲紧张地吞咽口水,接下来这一枪,一定要一击毙命,否则等叶流云腾出手来,死的就是他范闲了。

五竹不懂范闲心中所想,看见范闲对庆帝出手,下意识就冲上来补刀。

庆帝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心中惶恐万分,他曾亲眼看见叶轻眉用那邪门的武器杀死自己的两位皇叔。

自那以后,那邪门的武器就成了他的梦魇。

他怕有一天叶轻眉也会用那邪门的武器对准自己的脑袋,于是他先下手为强,在叶轻眉产后虚弱之时,设计杀死了她。

叶轻眉死后,那邪门的武器也随之消失。

他本以为是被神庙使者带回了神庙,不曾想,竟是在范闲手中。

庆帝心中惊骇,打斗间破绽百出,五竹瞅准时机,一脚踹在他肩上,把他往范闲藏身的古树前踹去。

“砰!”

范闲果断开枪,庆帝被一枪爆头。

他脸上满是惊愕,似是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尸体倒在地上,砸出沉闷的一声响。

范闲脱力趴在树杈上,长舒一口气,良久才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东西死了,尘埃落定,他可以带承泽走了。

庆帝一死,苦荷和四顾剑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了,两个人和叶流云缠斗许久,已是三败俱伤的局面。

苦荷和四顾剑互相搀扶着走了,留下叶流云重伤倒地。

范闲收好巴雷特从树上跳下来,一步步走到叶流云面前。

“陛下死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哪位皇子登基,都不会动你叶家。”

“那就,多谢小范大人了,如此一来,老朽也可以安心归隐山林了。”

言外之意,你们随便斗,只要不动我叶家,陛下的死因,便不会被外人知晓,我也不会再掺和你们俗世的事。

双方达成共识,范闲带着五竹下山。

今晚诸事顺利,希望京都不要出变故。

京都?

燕小乙!

“叔,你现在马上回京都,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李承泽,千万别让他死!”

范闲脚步沉重,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难怪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少了燕小乙。

燕小乙是九品巅峰,虽然无法与大宗师一战,但是他的箭术出神入化,依靠偷袭,也能掣肘庆帝。

上一世,燕小乙受李云睿调遣,也参与了大东山一战。

今天不见燕小乙,难保不是李云睿留他在京都另有打算。

“姑姑,你深夜来访,就是为了杀我?”

“你是姑姑的侄子,姑姑怎么会杀你呢?”

“那他把剑架我脖子上是什么意思?”

李承泽也收了笑脸,冷冷瞥一眼拿剑指着自己的燕小乙。

“姑姑听说,你和范闲滚到一张榻上去了?”

“既然是听说,那就做不得真。”

“姑姑原也不信,可是你前天晚上亲自送范建一家出城,实在惹人生疑。”

“承乾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在为登基大典做准备呢,陛下死了,太子顺应天命,登基为帝理所应当。”

“陛下,死了?”

李承泽神情呆滞,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鼓掌。

“是啊,我找的刺客,你那范闲,多半也活不成了。”

“姑姑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秦家的兵马就在城外三十里待命,我要你去拖住陈萍萍,等到太子登基,我许你亲王之位。”

“我现在就是亲王啊。”

“那你母妃呢?连你母妃都不要了?”

“姑姑!”

李承泽面上惊慌,全然不见方才那镇定自若的模样。

“你好好想想,是现在就死,还是跟我合作,保住你母妃。”

李承泽沉默不语,李云睿一个眼神示意,燕小乙的剑轻轻划开李承泽的皮肉。

“姑姑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孩子,如果你……”

“喵呜!”

一个黑色影子疾如闪电般窜出来,李云睿只听见一声猫叫,下一瞬,便感觉到脸上一阵刺痛。

“免免!”

燕小乙的剑脱手而出,伴随一声闷响,免免被剑贯穿,死死钉在地上。

李承泽一声惊呼,起身要去看免免伤势,反被燕小乙一掌打在背上。

“噗!”

一口鲜血吐出,李承泽跪趴在地。

强忍疼痛,李承泽撑着手臂往前挪动。

免免身上全是血,微张着嘴,小声呜咽着。

“免免……”

颤抖着手抚在免免身上,几次抬手,都没有勇气拔下免免身上的剑。

“嗖!”

燕小乙扶着李云睿起身,路过时一把收回剑,免免身躯颤抖几下,终究是闭上了眼睛。

“你的时间不多了,明日午时太子登基,如果横生枝节,我保证你母妃是第一个死的。”

“免免……”

眼泪啪嗒啪嗒,尽数砸在免免身上。

可是免免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蹭着他手背撒娇了。

“殿下!”

谢必安被人刻意引开,回来就看见自家殿下浑身是血、涕泗横流的模样。

他慌忙跑进来扶李承泽,李承泽却是失了力,抱着免免的尸体,无声哭泣。

其实李承泽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连人命都不在乎,怎么就受不了一只猫的死呢?

他到底是在为免免的死而哭泣,还是哭自己这作为棋子的身不由己,亦或是听李云睿说范闲死了而后怕不已呢?

他也说不清楚。

“必安,好生安葬了。”

“是。”

谢必安觑着他的脸色,双手捧着免免的尸体,在院子里那树山茶花下挖了坑,仔细给埋葬好。

谢必安葬好免免回来,李承泽已经换了衣服,正打算出门。

“殿下要去哪儿?”

“监察院。”

李承泽连背影都透着疲惫,谢必安来不及备马车,李承泽就这么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本是和范闲约好要浪迹天涯的,现在看来,连离开都成了奢望。

“这远方,我怕是去不了了。”

谢必安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李承泽的话自然一字不落进了他的耳朵。

他想,如果殿下愿意,那他拼了这条命,也能带他离开京都。

殿下大抵是不愿意的,他担负了太多人的生死,早就脱不了身了。

陈萍萍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见了他不觉意外,反倒邀他坐下品茶。

“陈院长,如今京中局势……”

“范闲定是不愿看到你出事的。”

李承泽惊愕,居然连陈萍萍也知道了?

“那小子压根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我要是看不出来,才有鬼呢。”

陈萍萍笑得慈祥,李承泽心里那点不自在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有两千黑骑,就安插在京中,明日,若你想坐那个位置……”

李承泽果断摇头:“京都无趣,如果可以,我想到江南去。”

陈萍萍笑着点头:“也行,江南风景秀丽,比京都养人。”

“那明日……”

“放心吧,这天啊,塌不下来。”

陈萍萍老谋深算,李承泽知道他必然留有后手,况且他还有两千黑骑,既然他说这天塌不下来,那李承泽也没什么好慌张的了。

庆帝已死的消息,有了李云睿的授意,一夜之间就席卷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朝臣们为着哪位皇子登基,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李承儒的东夷血统注定他与皇位无缘,李承平年岁尚小,难当大任。

剩下的人选,也就太子和李承泽。

太子迟迟没有露面,已经有朝臣按耐不住,高呼让李承泽登基。

李承泽面无表情,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这场闹剧持续上演着,就在李承泽忍不住要开口安抚朝臣之时,大殿外突然有人高喊一声:“陛下到!”

“陛下?”

所有人皆是一惊,惶恐地跪在地上。

刚刚还吵得热火朝天的殿堂,霎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李承泽大着胆子抬眼打量,心里登时生出一股被戏耍的愤怒来。

从殿外走进来的,分明是一袭龙袍的李承乾。

李云睿噙着笑,亲自送李承乾坐上龙椅。

“都平身吧。”

诸位朝臣依言起身,在看清龙椅上那张脸时,殿内瞬间又炸开了锅。

“诸位,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奉太后懿旨,扶持太子登基,如有异议……”

李云睿抿唇浅笑,一支箭破空而来,钉在朱红圆柱上,威胁意味十足。

“我有异议!”

“小范大人?”

“小范大人回来了!”

范闲风尘仆仆,跨过门槛入殿。

朝臣们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股脑朝他涌去。

范闲穿过人群,坚定地站到李承泽旁边。

见范闲全须全尾地回来,李承泽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到实处。

“想不到你还能活着回来,不过,你有什么异议?我的人前天夜里,拦下了一辆往儋州去的马车。”

李云睿仍是言笑晏晏,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承泽,看来你还是没有把姑姑的话放在心上,唉,那姑姑只能去请你母妃来劝劝你了。”

“殿下,到处都找遍了,没有找到……”

一个内侍神色慌张,附耳在李云睿耳旁。

李云睿云淡风轻的表情终于不见了,但她也只是慌了一瞬:“候公公,你不是说淑贵妃抱病,在宫中静养吗?”

“殿下,奴才……额……”

候公公辩解的话未出口,就被燕小乙一箭封喉。

“姑姑,你已经败了,别再滥杀无辜了。”

“呵,不急,秦家马上就……”

“叶家已经派兵去平叛,秦家必死,你安插在京中的兵马,也被黑骑和大皇子斩杀殆尽,至于燕小乙,就请他先去黄泉帮你探探路。”

范闲话音一落,五竹手持铁钎从天而降,燕小乙猝不及防,被五竹的铁钎穿胸而过。

九品箭手,就这么轻而易举死在五竹手上。

“姑姑,大势已去,你投降吧。”

“哈哈哈哈。”

李云睿狂笑不止,颤颤巍巍走下高台。

范闲扯过李承泽挡在身后,可是李云睿却只是似笑非笑看李承泽一眼,自顾自走出大殿。

“承乾不对劲。”

李承泽挣开范闲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高台。

“承乾?”

“啪嗒!”

李承泽的手还未碰到李承乾,李承乾就头一低,直直栽到地上。

范闲两指并拢放在李承乾颈侧,刚放上去,就惊得瞪大眼睛,一把扯开李承泽。

“怎么了?”

“没有脉搏。”

李承乾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

“怎么会?承乾……噗!”

李承泽毫无征兆吐出一口鲜血,一头扎在范闲怀里失了意识。

“承泽!”

范闲大吼一声,手忙脚乱抓着他手给他把脉。

关心则乱,范闲心中惊慌,一时竟是摸不到脉。

“传太医!传太医!”

范闲打横抱起李承泽,磕磕绊绊往外跑。

“放宽心,费老说有希望,就一定能治好他。”

已经半个月了,李承泽毫无醒转的迹象,即便所有人都在宽慰他,范闲仍是心痛难忍。

“就算是习武之人,也承受不住这么重的内伤,更何况他本就体弱。”

范闲拉过李承泽的手抚在自己脸上,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李承泽身上。

李承儒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谢必安说,那天他被人引走了,回来的时候只见姑姑和燕小乙从府里出去。”

李承儒拍拍范闲的肩,他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不擅长安慰人。

“真是便宜了燕小乙,早知道就活捉了他,扒皮抽筋、千刀万剐才好。”

范闲咬牙切齿,恨不得跑去乱葬岗挖出燕小乙的尸体狠狠鞭笞。

费介合整个监察院三处之力,历时半个多月,总算是研制出了医治李承泽内伤的药。

范闲亲口喂李承泽服了药,静待李承泽醒来。

“范闲,免免没了。”

范闲设想了许多李承泽醒来的场景,却是没料到李承泽醒来第一句话,会是免免。

“有我在,一定让你无灾、无难、无忧。”

范闲把头埋到李承泽胸前,心中苦涩尽数化作眼泪,打湿了李承泽的前襟。

免灾、免难、免忧,一直是李承泽所期盼的,免免没了,他的幻想也随之被打碎。

范闲知他心中难过,又不知该从何安慰他。

“你小子抱得够久了,该换我来抱自己弟弟了吧?”

李承儒见不得他这腻腻歪歪的样子,直接上手扯开他,自己上前抱住李承泽。

“大哥,你要闷死我吗?”

李承泽艰难地探出头,眨巴着眼对着范闲求救。

“醒了就好,没事就好!”

李承儒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他。

李承泽被燕小乙一掌打出内伤,昏睡了将近二十天才幽幽转醒,等他醒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李承乾被李云睿下了毒,死后七天尸体不僵,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于是才有了那天大殿之上,李承乾一副傀儡,任李云睿摆弄的模样。

李承乾死了,李承泽昏迷不醒,李承儒无缘皇位,朝臣们以国家社稷为重,抬了李承平出来登基为帝。

李云睿疯癫了数日,最终在太平别院服毒自尽。

“姑姑怕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输,所以设计毒杀承乾、重伤我,她这是死也要拉我和承乾垫背。”

“不如说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她不是真的想那老东西死,她是想帮那老东西铲除异己。”

“便宜李承平这小屁孩了。”

范闲扶着李承泽下车,两人遥望着京都方向,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爱人如养花,整个庆国最悲壮的这朵山茶花,终究还是被他范闲给养成了生命力顽强的月季。

自此,京都再也困不住李承泽,他的殿下可以去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承天之佑,温润而泽!

殿下,今后我要你永远志得意满,永远意气风发,永远活的随心所欲。

“我们先去边境接回贵妃和我爹他们,送他们回儋州之后,我们去北齐看看范思辙,再去东夷看望大哥。”

李承泽谨慎惯了,做事总要留后手,那天送范若若出城之时,他就算准了会被人盯上。

于是他叮嘱范若若,出城之后想办法北上,南庆和北齐边境的桃李村,是他养的私兵驻扎地,到那儿去,比在庆国境内安全。

果不其然,李云睿的人劫了往儋州去的那辆车,虎卫拼死反抗,范闲的人赶到时,已是尸横遍野。

范闲喋喋不休说着要带李承泽去哪些地方,吃什么美食,李承泽歪在马车上,笑着听他絮絮叨叨。

那天中了燕小乙一掌,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一样疼,本以为自己会撑不住,无缘于远方,没想到还会被人救回来。

挺好,答应范闲的浪迹天涯,没有食言。

“殿下,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去哪儿都好,和你一起就行!”

春意绵延,山河万里,和爱人游历人间烟火,远比待在京都有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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