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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他这是什么臭脾气,”陈澍看了眼捂嘴掩饰笑意的徐琼,脸上不禁也红了红,羞赧道,“怎么又冲我?发火!”

“你们二人这你来我?往的,把下局比试的结果都先定了,给这碧阳谷少谷主先划出局了,人家可不得恼怒么?”云慎这才插上话?来,凉凉道。

何誉也是忍着笑,等云慎此话?说了,才大笑一声,他毕竟为人中正,本性温良,不似云慎这样?看热闹似的插话?,只拍拍陈澍的肩,捋捋她?的后背。

而陈澍呢,毕竟也不是真?的气上了头,被何誉这么一顺毛,那通火气已?消了大半,此时见应玮和李畴上到了那论剑台之上,又一拍脑袋,惊道:“哎呀,我?怎么忘了,我?还答应了指点?这人的!”

“哦?”徐琼抱着胳膊,起了兴致。

“你那哪里是应下要指点?他……”云慎也笑了,摇摇头,说到一半,大抵觉得戳破陈澍对自己?判断的盲目信赖也没有必要,只对着徐琼压低了声量解释道,“在淯水上,我?们几?人曾撞见了这李畴,被他挑衅,也就她?把李畴那几?句话?当真?了……”

陈澍只听见了那前面几?个字,不曾听见后半句话?,不等云慎说完,便?天?真?地为自己?辩道:“我?就是应了要指点?他的啊!我?还叮嘱了他,一定不要输了,不然碰不见我?怎么办,你瞧瞧他——”

她?那手,往台上一指,但见耸立云端的论剑台之上,确实二人斗得正热,而李畴那一剑刺、一剑劈,剑剑都不中,分明是处于下风。

要说这二人所学,大体都是正统的剑术。这剑法虽五花八门,但总还是相?同的,他们二人比起来,便?有些陈澍与师兄师姐相?比的味道了——出招前,能猜到对方应招,又做出解法,如此往下推演数招,这便?是剑客之间的默契。

但也正因此,李畴那数年下来的经验反而教他落入了下乘。他对应玮的出招,应招,大体都有个判断,可应玮不是那些行走江湖多年的老侠客,他不过是个天?赋高些,不畏死的小毛孩子,他的出招灵活多了,李畴往东招架,他便?丢了攻势硬生生从?西边刺,李畴以剑相?击,他便?转了剑锋,不图正面对锋,而是把李畴那剑往他不使力的方向挑,挑得李畴一时间险些把那剑都握不稳了,急急忙忙撤回来,好一阵恼火。

李畴此人,本就耐性极差,这不仅占不到上风,气急之下,出招越显急迫,几?剑尽数被应玮挡得严严实实,反而他那漂亮衣袍,果真?是个花架子,一点?不实用,也不知应玮这小孩是存心还是无意,没几?下,李畴那华美外袍便?被划了个稀烂,更教他是怒不可遏。

更别提这几?日间,李畴是整整上了数次论剑台,为碧阳谷顶了数场比试,旁的不说,前一次正在两个时辰前。哪怕知晓应玮这招怎么破,李畴那额间挂着汗珠,时不时喘出的热气,还有握剑时手指偶尔的颤抖,无一不彰显著他体力早已?透支,乃是强弩之末。哪里比得上应玮,本就是总角之年,最?为闹腾的年岁,无限的精力无处使,只怕再打上数场,恐怕也是不会教他喊累的。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那应玮毕竟也是初生牛犊,虽不怕虎,却也是无甚经验,二人杀了数十?合,李畴捉住机会,还是借一个破绽刺中了他的腿,鲜血浸了好一块布料。但这也是李畴唯一一次伤及应玮的机会了,这之后,还没几?合,应玮又卖了同样?一个破绽。

李畴早已?招架不住,不觉大喜,急忙引剑来刺,却见应玮眼中原本的惊慌化作了得意,两把剑一架,又抬腿一踹,把李畴前几?日被人伤过的腰腹踹了个正着!

这下,李畴再强撑也抵不住这彻骨的痛意,一时忍不住,竟生生地喷了应玮满面的血来!

他一连后退几?步,又咳出几?口血,以剑撑地,缓了缓,又抬头道:“再来。”

“啊?”应玮傻眼了,抹一抹额头的血,道,“还来?你不要命了么?”

“是我?没命还是你没命,还尚未可知呢。”李畴道,说罢,正要提剑砍来,却听见远远的,有人惊慌地喊了一声,一瞬间,他那动?作应声顿住,仿佛丢了魂一半死死不动?,脸上血色也没了。

“我?们认输!碧阳谷认输!”看台上一个瘦弱的身影高声喊道。

台下官差自然乐得记下来,虽然二人比试得越激烈,就越能招来看客,这论剑大会的名声也能越打越响,可毕竟人大抵都还是有同理心的,若真?在这万众瞩目的最?后几?场出了人命,还是碧阳谷的少谷主,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那可真?是难看了。

碧阳谷和寒松坞,不就是摆在前面,活生生的例子么?

台下看客也大多发出些鼓励的、宽容的呼声,但这些声音却似乎一点?也不曾进到李畴的脑海里,他盯着那喊出认输的弟子身影看了片刻,直到那弟子胆怯地避开他的视线,他才伸手甩去剑上的血,默然下了论剑台。

这二人的比试,着实好看,又别有一番震撼,连方才对李畴有气的陈澍也看得入迷了,她?正巧等在论剑台下来的门口上,看见李畴满面愠色地出来,甚至还好心安慰了一句。

“没事,你若有想精进之处,来找我?,我?也定会如约指教你的。”

李畴看她?一眼,嘴唇翕动?,像是要回话?,却是被陈澍气得,又生生呕出一大块血来。

——

次日更是天?朗气清,前一日那天?,本就是风和日丽了,这一日,天?光正好,连素来刮得街上望子作响的疾风也变得和缓了,站上高台,呼吸间尽是清新的带着些许潮湿的新鲜味道,好不提神。

这最?后一日,不只老天?赏脸,连那些高官勋爵都齐刷刷地到了场,几?大门派又坐在了那几?个最?高的看台之上,沈诘单坐在一个看台的打头处,她?身后更是坐着一排穿着朝服的官员和武林盟的差使,身侧还坐了一个大马金刀、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的人物,入场前同陈澍攀谈时,见陈澍不认识,才讶然道:

“那可是总领驻扎点?苍关数万将士的刘都护,”沈诘问,“你竟不知么?”

“我?怎么知道!”陈澍理直气壮,“我?见过的大官也就沈大人……还有大虫了!”

沈诘不由会心一笑,也不应,随手拍拍陈澍的肩,潇洒去了那看台之上。

这最?终的一场,仪式当真?是多,又多又繁琐。琴心崖果真?派了徐琼,二人傻站在台上,等着那典乐之人奏了好几?首,又听了半晌各门派最?终的战果,才终于随着唱声相?互行礼相?拜,磨蹭得堪比那昏礼大典了。

等诸事皆成,二人终于开打。这回,那看台之下数千,甚至数万的看客都认识她?陈澍这两个字了,不仅认识,而且等那开比的钟声一响,台下的喊声便?止不住了,震得那天?边绝壁都似乎隐隐晃动?。陈澍在台上听得不太分明,她?侧耳去仔细听了一阵,才听出了这些人竟都是在喊她?的名字。

她?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站到最?后一场的江湖人士。

连那些江边的鸟雀都不敢再落在点?苍关的屋檐上了,急匆匆地从?天?际掠过,陈澍心中复杂的心绪一涌而上,她?看着一直在默默等自己?开口的徐琼,才无措地收起了情绪,便?见那徐琼从?背后拔出剑来。

徐琼只拔了一把剑,往前走了两步,坚定地递过来。

“我?听闻你丢了剑,”她?说,“这剑就今日借你一用。当然,我?这人不是图什么公平正义,只为比出一场好战。”

这话?说得轻柔,陈澍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许是被那些澎湃的呼声感染了,终是接了过来。

这是她?在丢了剑之后,第一次使旁人的剑。

徐琼的剑法很?是周正,她?的剑也很?是周正,陈澍用起来,不一会便?使得得心应手。甫一交手,二人果真?和那些古籍里最?熟练最?标准的剑法一样?,舞得台下人连连叫好,陈澍刺破了徐琼的袍角,又被徐琼一个转身晃住了,一小段青丝被割了去。

江风愈静,更显这论剑场内的热闹,二人杀了片刻,心中都有了数,先各自分开,缓了口气。

徐琼似有话?要说,开口,但见陈澍却动?了,三步并?作两步,欺身而上,冲到她?跟前来。

她?自然是大惊,但大惊之后,耳边那呼声掩盖住的其他异响也终于钻进脑海——徐琼赫然转身,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那滔天?的巨浪,真?盖住了半边的天?际,眼看着就要席卷着一切,打在这论剑台上!

就在这紧要的一刻,冷不防有一把剑挥来,挡在了她?的头顶,又狠狠一甩,竟果真?把那气吞山河的巨浪排开,挡走了汹涌落下的水势!

是陈澍。

申月末,酉月初,一年秋始,正是淯水高?涨时节,汹涌的江水不断拍打着一侧峭壁,裹挟着?沿途行船,越行越快。

每到这?个时节,沿岸的小船大多不敢再出航,仍有?把握载着?满船客商渡过这天险一般的淯水的,也只有?陈澍几人乘过那样艨艟一般的大船。这?是船家的考量,岸边住民,有?了解这?淯水的,也大多心中有?数,行客就算是不知,也大抵能从那船家漫天要价的样子窥得一二。

而点苍关,因?是这几条支流汇入淯水的入口,则更加险急。单看那一侧绝壁的悬崖,也不难猜出其上被千百年来的潮水冲蚀出的一道道痕迹。

但哪怕是这?样,悠悠淯水仍是那条贯穿东西,串起几大关隘都城的大江,无数客商镖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淯水而过。渔船避让汛期,客船加固船体?,人?总要活,日子总要过,这?么多年,除了翻过几条不听?劝,硬着?头要在汛期捕鱼的小渔船,总还算得上“风平浪静”。甚至这零星几条翻的渔船,第一次翻入水中时,或许还算个事,但等到第二张,第三张,在人?们日渐麻木的心中,越发不算希奇。日子久了,迷信的说是被河神收走了,守旧的说是不遵经验,吃了教训,总归是稀松平常的,那些罹难船只的消息甚至不一定能进到都护刘茂的耳朵里,就更别提上达天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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