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节
不过……其实有人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譬如杨荣,还有金忠,甚至还有蹇义。
这三人,俱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张安世。
只是,他们并没有表露太多出来。
蒲成志惨然道:“蒲家数十代的经营,从宋朝开始,便进行海贸,无论谁做天子,都一个样……之所以大而不倒,其实也皆赖于这海贸……”
他说到了惨痛处,眼里尽是悲凉,摇摇头,道:“说来也可笑,对我们蒲家,打击最重的,莫过于大明……”
朱棣大怒,道:“打击最大?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是什么人?尔色目人,流落于中原,宋朝时起,朝廷并没有因你们乃异乡之人,对你们排斥,反而给予你们厚遇,教你们在泉州维生,甚至将你们当做其他的子民一样看待,让你们的祖先,做了市舶司的提举。”
“可你们干的是什么鸟事,转过头,趁这大宋国难之际,追杀大宋君臣,这一杀,便是三千随驾的官吏,借此讨好南下的蒙古人,又得了高官厚禄。太祖高皇帝起义兵,你们不思蒙元残暴不仁,反而与之勾结,屡屡资助蒙元打击义军,似尔等不忠不信之人,也敢说打击。”
蒲成志道:“我还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虽说我蒲家在大明遭受的打击最大,可让我们蒲家,得益最大的,却也是大明。”
说罢,蒲成志大笑起来,似要笑出泪来:“这……你们一定没有想到吧。若非你们禁海,蒲家又如何能牟取这十倍、百倍的暴利,从前海外三两银子一尺的丝绸,现在却是十两,二十两,三十两……”
朱棣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蒲成志道:“这么多的好处,我们蒲家,也值了,好在,我们狡兔三窟,从大明的海禁之中,牟取了如此多的好处,而这些财富,却早已与我另一支的族人,带回了大食,我虽必死,却又如何?蒲家依旧还可延续,你们的财富,不还在我们蒲家手里,百年之后,大明也会像宋、元一样灭亡,可蒲家富贵依旧,这不多亏了你的父亲……朱元璋所赐吗?”
太祖高皇帝曾诛杀蒲家许多人丁,又将蒲家当初的祖先开棺戮尸,这蒲成志,显然痛恨极了朱元璋,此时却依旧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朱棣暴怒:“住口,住口。”
“住口。”蒲成志大笑道:“怎么,说到了痛处是吗?你可知道,蒲家富可敌国,只可惜……这与你无关……”
朱棣怒道:“来人……来人……”
张安世这时道:“陛下……息怒。”
朱棣听罢,猛地冷静下来。
张安世道:“此人故意在挑衅陛下,好教陛下立即将他杀死,免去他的酷刑之痛。而且……”
张安世顿了顿:“臣以为……这蒲家的财富还在大明,他的族人,也都在大明。他故意这些,一方面是求死,另一方面,乃是借此来掩盖他的族人和他们的财富而已。这等障人耳目的小把戏,不值一提。”
此言一出,蒲成志脸色铁青起来。
张安世冷笑道:“蒲成志,我料定你们蒲家人,都还在大明,你知道为何吗?你们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这里……虽然你们见不得光,可你们很清楚,蒲家虽是色目人,但绝不可能在海外定居,因为这海外……比大明更为严酷,你们不过是无根的浮萍,带着巨量的财富,凭什么在那部族林立,人人都用刀剑说话的地方生存下来?呵……海外的情况,我比你了解,至于你的那些族人,还有你口里的所谓财富……其实……要追查起来很容易。”
“凡事都有痕迹,我能查到你,自然会有数不清的人,为我提供其他的线索。你信不信,不出十日,我便会将你的族人,一个个揪出来,你不要忘记了我方才说的话,那些仰赖你们为生的人,现如今,已经仰赖栖霞商行为生了,从前那些庇护你的人,如今一个个,都恨不得除你们而后快,你们蒲家人多活一日,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隐患。”
蒲成志颤抖起来,他本只希望,自己输了就好,大不了,丢了性命。
可是……满盘皆输。
他咬牙看着张安世道:“你……你……”
张安世平静的道:“有些账,可以慢慢的算。”
张安世随即看向胡广,道:“胡公,敢问……现在这桩案子,可是钦案吗?”
胡广老脸一红,却不得不点头。
“是否南镇抚司,全权处置?”
“这要问陛下。”
张安世道:“只要胡公不以大义的名分,处处施压,陛下圣明,岂会干涉?”
这话真让胡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他发现自己对张安世恨不起来。
你说着家伙侮辱自己吧,对方毕竟有理有据。
何况,张安世却还将自己留下,和一桩钦案,可是非同小可,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事,一旦传出去,都可能导致许多余孽开始潜逃,若是没有足够的信任,是绝不会让自己留在此的。
张安世随即道:“陛下……臣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奏。”
朱棣道:“你说罢。”
张安世道:“此事,关系到的乃是栖霞商行,是商业机密,只怕……”
他拖长了声音。
胡广等人,很识趣的站了起来:“陛下,臣等告辞。”
朱棣颔首:“事情已经厘清了吧,还有什么疑问?”
这明显是问胡广去的,胡广道:“臣没有疑义了,若是百官问起,臣会为安南侯担保此案确实牵涉重大。”
朱棣点头:“退去吧。”
胡广晕乎乎的,忍不住叹息,出了殿,听到金忠骂骂咧咧:“合该那小子发财,入他娘的,这家伙心眼真多。”
胡广假装视而不见,而蹇义却已快步而去,蹇义这个人,作为吏部尚书,很少与人打太多交道,也极少对人进行评价。
杨荣和胡广,早已习惯了这些人的性情。
胡广苦叹:“哎……我真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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