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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喔……”彦卿眨了眨眼,“要一直住院吗?”

“看恢复情况,一般一个月后就可以回家了。”

“你照顾我?”

“嗯。虽然我没照料过病人,但我妹妹出生时我妈大出血,我弟又太小了,我爸医院家里两头跑,所以妹妹出生后几个月都是我带的,我还算……挺会照顾人的吧。”

“……一直到我好?”

“嗯。”

“那你的假期全被我浪费啦。”

景元愣了愣,鼓起勇气道:“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不觉得是浪费。”

彦卿脸有些热,心跳过速让他的左腿阵阵发痛,他朝窗外看去:“哇,雪好大。”

病床并不挨着窗户,景元走过去,拉开半掩的窗帘,用手机拍了几段影片,坐回彦卿的床边。

“好漂亮。”彦卿半躺着,看景元手机上的画面,鹅毛般的飞雪静静地从天而降,为这座北方的工业城市盖上一条银白的绒被。

他惆怅道:“可惜我今年冬天没机会玩雪了。”

景元没说话,彦卿半边身体倚在他身上,又睡着了。

受伤第三天时彦卿的精神终于好一些,景元从家里带书、笔电和游戏机过来,还给病房里的电视机顶盒充了几百块,方便点播电影和动画看。后来他见单人病房宽敞又隔音,还将电子琴键盘搬了过来。

彦卿和镜流做评审的选秀停播整改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每个八卦论坛的角落,与此一同流出的还有一段未播出片段,画面里彦卿缠着镜流叫“大姐姐”,仿若鬼畜影片的洗脑循环。

“节目组一定要我这样叫,可别扭了,我总是改不过口,私下练了好久。”彦卿坐在床上玩手机,给景元看营销号发的影片。

景元这时才知道他吃了个乌龙醋。

新年前一天彦卿被允许下地,在拐杖的辅助下在病房里慢慢地活动身体,只是伤腿仍不能承重。他很年轻,又很幸运,被照料得很好。他表皮的剥脱伤不需要植皮,已开始愈合,而外固定架也已拆除,换成了钢板内固定。

“你家这边会有焰火表演吗?”彦卿举着腿问,医生说每日都要活动关节,防止肌肉萎缩。

首府每年元旦前夕都会在江边有烟花汇演,前一年景元和彦卿去凑过热闹。彦卿在家过年都是玩摔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绚烂又盛大的演出,居然会同时有十几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甚至还有爱心和元宝的图样,这让他从此就对西历与农历节日充满期待。

“有是有,但我可不带你去,坐轮椅也不行。”景元坐在小马扎上,给彦卿削一只苹果。

“我想看!”如果不是动作不便,彦卿又想往景元身上扑了。

“危险。”景元将折叠水果刀收好,“你知不知道狗仔在楼下蹲了十几天了?这些人可没有什么道德底线,也不会看你是病人就放过你。”

彦卿可怜巴巴地望着景元,景元无动于衷,下楼去取母亲送来的羊汤。

彦卿受伤后,景母便没再催促过景元去相亲。得知儿子坚持要亲手照料彦卿后,她来医院里探望过几次,见到儿子任劳任怨地为彦卿换药、翻身、毫无厌弃地换一次性尿布,她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再提景元的人生大事了。

保温壶一打开,羊肉的香味便飘满整个病房,带着一点白胡椒与葱绿的辣味,彦卿馋得流口水,转为可怜巴巴地望着羊汤,不再缠着要看烟花了。

午饭后彦卿拉着景元玩一款被玩家们戏称为“分手厨房”的双人合作游戏,游戏机连在病房的电视上,一人用一只手柄。

景元看着彦卿艰难地用手柄打字、输入角色名:“‘无敌剑客’,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你上学时不看武侠?”彦卿莫名其妙道,并读出景元的角色名,“‘实名上网’……你这才是什么鬼名字啊。”

景元一边推摇杆操纵屏幕上的小人跑去切菜,一边道:“我刚出道的时候,喜欢看八卦论坛,但是又不知道要用小号,也不会隐藏ip回帖,被人扒过好几次,有段时间总被人说我实名上网……干脆就叫这个名字了。”

彦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点微妙。

景元自顾自道:“说起来,我之前看到一个和你网名很像的粉丝,还嗑我们俩的cp,好巧,是不是?”

彦卿:“…………”

实名上网第三次将生鸡腿扔进河里而非无敌剑士的手里时,彦卿终于生气了:“你能不能认真点,要死啦!!!”

“我很努力了。”景元无辜道,“我自然是不想和你分手的啊。”

“你……!”彦卿语塞,将床边的毛绒公仔扔到景元头上,“你太流氓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他受伤后,景元就有点怪怪的,讲话好暧昧,不像以前那样正经、有分寸,把他撩得有点心烦意乱的。彦卿隐隐约约记得他摔下楼后,景元一边为他止血,一边和他说了什么,但他对受伤后一两天的事情印象都很模糊,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他过来那天景元还在和别人相亲不是呢。

景元抱着彦卿砸过来的大白猫公仔,继续操纵小人往河里扔鸡腿,最后果然分数不达标,没过关。

“你再不认真打,我要腿疼了。”彦卿坐在床上,张牙舞爪地威胁景元。

景元于是不再胡闹,与彦卿配合天衣无缝,两人连着满星过了近十关,彦卿终于有点撑不住了:“你太厉害了,我不玩了,伤口又痒了,难受。”

彦卿躺下便要睡,外伤愈合时经常痒,又不敢挠,怕挠破了,再次感染。

景元站起来将手柄收了,关电视,用遥控将窗帘降下来。他坐在彦卿的床边,从药箱里翻出地塞米松,用棉签蘸着、轻轻给彦卿上药。

“小睡一会儿,晚上我有事和你说。”景元戳了戳彦卿没受伤那条腿的脚心。

彦卿被戳得轻轻一抖,一脚踹在景元大腿外侧,意思是知道了。

八点多时,彦卿被景元叫醒,坐在床上发懵,迷迷糊糊地任由景元帮他穿衣服。彦卿从小到大没被人这样照顾过,起先还有点难为情,几周过去,已经完全习惯了,便像个洋娃娃一样两腿叉开坐着,随景元摆弄。

景元给彦卿穿好衣服又去打扮自己,家居服脱了,换了一身偏休闲的正装,贴合腰身剪裁的马甲格外衬托他宽肩窄臀的身材。

彦卿注意到景元用喷雾定了发型,还补了一点古龙水,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见之前那个相亲对象吗?

景元去病房外的走廊上打电话,彦卿低头看自己,这才意识到景元给他也换了外头穿的衣服,长衬衫下摆从纯浮羊毛衣里露出来一截,很时髦的穿法。下面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穿条了保暖的羽绒裤,受伤的那腿不方便塞进裤管里,用毛毯裹着,外头贴了一圈暖宝宝。

彦卿隐约有个猜测,景元是要偷偷带他出去看烟花,但景元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也不知道在走廊上和哪位大老板通电话,这让彦卿又有些不确定了。

景元推病房门进来,摘下一只蓝牙耳机给彦卿:“和我家人打电话,你也来问个好。”

彦卿这才意识到景家年末有家庭聚会——看来,景元是为了赴家宴,才打扮了一番。

但再次与他料想的相违,景元举着手机坐在他身旁,开了前置摄像头,一边继续先前的家长里短,一边将彦卿介绍给家人:“这是我弟弟、弟妹,这是我小妹——她也不在家过节,这是彦卿。”

彦卿单耳塞着与景元一对的耳机,看到景元洋溢着幸福的侧脸,转过头去对着屏幕乖乖打招呼。

家庭通话在三方的赛博云干杯中结束,景元挂了电话下床热羊汤。彦卿疑惑道:“你还不走?”

“你怎么总想赶我走?我走去哪儿?”景元调侃道,“赶紧吃一点,吃太晚了当心积食。”

“你真不回家吃饭?那——我们要出门吗?!”彦卿难以置信。

f430spider在医院的地下车库吃了半个多月的灰,年末最后一夜终于得见人间光亮。彦卿坐在轮椅上,景元推着他坐电梯下楼,打横抱起他上副驾座。

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暖风呼呼地吹在彦卿的侧脸上,吹得他几乎又要迷糊了。

萧索而灰暗的都市冬景迅速掠过窗外,第二天就是公休,小商户们几乎都早早歇业了,只有餐馆里带着油烟味的灯光照亮了结冰的地面,路边的残雪反射了灯光,更显得尚且亮着灯的店铺像一座座暗夜里的孤岛。

彦卿将车窗微微打开,寒意扑面而来,他太久没呼吸过医院外的空气了,那冷风几乎刺痛了他的鼻腔。

“现在几点了。”他问景元。

“快十一点。”景元望着前方,连车载导航都没开,似乎很笃定他们的目的地。

“嗯。”

远处已隐约有烟花炸开的声响,彦卿关了窗户,隔着一层玻璃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

“你说有事要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

车开出了市区,沿着城市东侧的盘山公路向上攀升。

景元反问:“你确定现在就要我说?”

彦卿望着山下,万家灯火点点,西面、山峰的正对面,一轮满月冰冷地照着大地。

这一刻,他终于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你说吧。”

景元没说话,安静地继续开车,直到半山腰的观景台,停稳当了车,他这才开口:“我——”

仪表盘显示时间:11:58。

“——没晕车吧?”

彦卿:“……”

他悬着心等了一路,景元开车又快,几乎像是赛车电影里一般,过弯时他感觉心脏都漏了一拍,不料景元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彦卿即刻发作,转过头就要发脾气挠人,却不料景元正很认真地望着他。

彦卿忽然有一种直觉:景元想吻他。

他伸手去拉景元的领带,景元很顺从地低头、凑近。彦卿也想凑近景元,但他骨折的左腿让他很难动作,他只能用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仰头吻了吻景元的唇。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男人,或是任何人,景元一路一直在等待的烟花演出终于开幕,在车外山脚下咻一声开出冬日新年里的第一朵花。

但车内的二人却无暇顾及。

彦卿吻了两下便受不了,一是实在是有些太过刺激了,二是他扭着半边身子,已经压到左腿了。

所幸景元也没有深入的意思,他轻轻拨开彦卿,双手却还搂着彦卿的肩膀:“等等……我话还没说。”

彦卿轻轻地笑起来:“说什么?说你喜欢我。”

景元恼道:“我……我好不容易才掐着点开上来的!”

彦卿却不理他:“你喜欢我……你喜欢我!”

如果不是行动不便,彦卿几乎想一路跑到山脚,再跑回来。

景元怕彦卿扭了没长好的骨头,赶忙安抚:“嗯,我喜欢你。”

彦卿被景元按在座位上,只能举起双手缓缓舞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就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无敌剑士一二三。”景元终于扳回一局,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彦卿怔愣了几秒,恼火地就要往景元身上扑,却又被景元按回座位里。

这次,景元解开了安全带,探出身来,认认真真地亲吻了彦卿的唇。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在这幽深曲折的人生隧道里,他会有和喜欢的人牵着手、走到出口的那一日。

就像彦卿也从没想过,那个遥远的不可触及的星星,会降临他身侧。

——又或者,是他也成为了夜空中的一抹光辉?

远方烟花阵阵,照得车内几如白昼,山下,欢呼声响彻天际。

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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